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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 2025-09-18 21:21:52 
放学铃声一响,孩子们如同归巢的雀儿,呼啦啦涌出校门。

李柠溪却是不急,仔细地将课本摞齐了,拿旧布包好,这才背上书包往外走。

“柠溪,一道走呗?”

周晓芸招呼道,“听说供销社新来了花头绳,去看看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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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柠溪摇摇头,嘴角勉强扯出个笑:“不了,我妈该等急了。

得赶紧回去。”

几个姑娘说说笑笑地走远了。

李柠溪望着她们背影,站了片刻,这才转身往家走。

脚步却不似往日轻快,沉甸甸的,像是灌了铅。

巷口遇见了邻居王家婶子,正端着簸箕拣豆子。

看见李柠溪,扬声道:“溪丫头放学啦?

你妈方才还念叨你呢,快家去吧。”

“好嘞!

婶子。”

李柠溪应了一声,低头加快脚步。

推开院门,果然看见母亲陈秀兰己经在家了,正坐在门槛上,就着天光缝补什么。

见李柠溪回来,忙把手里活计往身后藏了藏。

“今儿咋回来这样晚?”

母亲起身,拍了拍衣襟上的线头。

“路上走了走。”

李柠溪瞥见母亲藏起来的是那件纺织厂的工服,袖口又磨破了,心里便明白了几分。

她没戳破,只道:“妈,您今日下工早?”

陈秀兰转身往灶台走,含糊应着:“啊,厂里没什么活计,放得早。”

说着揭开锅盖,“饿了吧?

饭这就好。”

李柠溪没作声,目光在屋里扫了一圈。

米缸盖虚掩着,她走过去掀开一看,缸底只剩薄薄一层米,还不够熬顿稠粥的。

墙角的麻袋里,苞米面也见了底。

她心里发沉,却什么也没说,只默默拿了碗筷摆上桌。

晚饭是稀得能照见人影的苞米茬子粥,一碟咸菜疙瘩,还有两个掺了麸皮的窝头。

陈秀兰将那个大些的窝头推到李柠溪面前。

“多吃些,念书费脑子。”

母亲说着,自己只舀了半碗粥,就着咸菜慢慢喝。

李柠溪把大窝头掰开,一半塞回母亲手里:“我吃不下这许多,早上那个鸡蛋顶饿呢。”

陈秀兰还要推辞,院门外忽然传来敲门声。

“秀兰妹子在家不?”

是隔壁张嫂子的声音。

陈秀兰忙起身去开门。

李柠溪侧耳听着,母亲在门口与人低声说话。

“...实在是手头紧...知道的知道的,下月...下月厂里发了工钱一准还你...”门轻轻合上。

陈秀兰回转来时,脸上有些讪讪的,见李柠溪看她,强笑道:“张嫂子来借个鞋样。”

李柠溪低下头,扒拉着碗里的粥。

她认得张嫂子的声音,上月母亲才向她借了五块钱,说是应急。

饭后,陈秀兰又摸出那件工服,凑到煤油灯下缝补。

灯芯捻得小小的,昏黄的光晕只照亮她手下方寸之地。

李柠溪拿了书本在对面坐下,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她看着母亲的手指——那上面布满了细小的伤口和老茧,针线在指间穿梭,时不时被粗糙的皮肤勾住。

“妈,我来吧。”

她伸手要去接。

陈秀兰躲开了:“你看你的书,这点活计妈做得来。”

说着,针尖一滑,刺进了指尖。

“哎哟!”

母亲轻呼一声,忙把手指含进嘴里。

李柠溪急忙起身,翻找出那块洗得发白的旧手帕,又从墙角抓了把香灰:“快,按上止血。”

陈秀兰却摆摆手:“不妨事,针尖扎一下,不值当这样。”

说着又在衣襟上蹭了蹭手指,拿起针线继续干活。

李柠溪站了片刻,慢慢坐回去。

灯光摇曳,她看见母亲鬓角己有零星白发,才西十出头的人,眼角却爬满了细密的纹路。

“溪丫头,”母亲忽然开口,眼睛仍盯着手里的活计,“王老师今日找我了。”

李柠溪心里一紧:“老师说甚么?”

“说你是块读书的料子。”

陈秀兰嘴角弯了弯,又很快抿首了,“说下学期学费...得早做准备。”

屋里一时静下来,只听得见针线穿过布料的窸窣声。

“多少?”

李柠溪轻声问。

“连书本费,统共八块五。”

母亲的声音很平静,仿佛在说一件寻常事。

李柠溪不说话了。

她知道的,母亲在纺织厂做临时工,一天工钱才七毛钱,还常常不能足日做活。

这八块五,得母亲缝多少件衣服、理多少捆线头才挣得来。

“妈,”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干巴巴的,“要不...我先不念了?

厂里不是说要招学徒工么?

我去试试,也能挣点钱...胡说!”

母亲猛地抬头,眼睛在昏暗的灯光下格外亮,“才念到高中,眼看就要出息了,说这丧气话!”

“可是学费...学费的事不用你操心!”

陈秀兰打断她,语气是少有的严厉,“妈有办法。

你只管好生念书,比什么都强。”

李柠溪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书本的边角。

那书本己经磨得起了毛边,还是上一届学生用剩下的。

陈秀兰叹了口气,语气软下来:“溪丫头,妈没念过几年书,吃够了睁眼瞎的苦。

你爹去得早,妈就指望你能有出息...”她顿了顿,声音低下去,“将来当个老师,风吹不着雨淋不着,多好。”

李柠溪鼻子一酸,忙把头垂得更低。

煤油灯噼啪响了一声,火苗跳了跳,越发昏暗了。

陈秀兰起身去找煤油瓶,晃了晃,竟是空了。

“瞧我这记性...”母亲喃喃道,望着那渐弱的灯火,一时有些无措。

“够亮了,”李柠溪忙道,“我看得清。”

母女二人一时无话。

陈秀兰坐回灯下,加快了手上的动作,想着赶紧补好衣服,省些灯油。

李柠溪看着母亲佝偻的背影,忽然想起今日课堂上王老师讲的文章里有一句:“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

当时只觉得词句优美,此刻却像针一样扎在心口。

她终于忍不住,轻声道:“妈,学费...要不我先不交了,跟王老师说缓一缓...”陈秀兰猛地放下针线,声音里带着愠怒:“说了不用你管!

妈就是砸锅卖铁,也要供你念书!”

话一出口,她似乎觉出太重了,又缓下语气:“厂里说过几日要加夜班,工钱给得多些...妈多挣点,就够了。”

李柠溪还想说什么,窗外忽然传来脚步声,接着是敲门声。

“秀兰?

秀兰在家吗?”

是李家婶子的声音。

陈秀兰忙起身去开门。

李柠溪听见两人在门口低声交谈。

“...厂里那钱,会计说还得缓两天......知道你家难处,可我家也等米下锅啊......再容我几日,一定还...”门轻轻合上。

陈秀兰回转时,脸上带着勉强的笑:“你李婶子来送点腌菜...”话没说完,她看见女儿脸上的泪痕,顿时愣住了。

“溪丫头,这是咋了?”

李柠溪慌忙抹了把脸,强笑道:“没事,灯烟熏着眼睛了。”

陈秀兰站在昏暗的屋里,看着女儿瘦削的肩头,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

她默默走回桌边,将灯芯又捻亮了些。

“看书写字亮堂点,坏不了眼睛。”

母亲说着,从针线筐里摸出个东西,塞进李柠溪手里,“饿了吧?

垫垫。”

是半块玉米饼,还带着温乎气。

李柠溪攥着那半块饼,看着母亲重新拿起针线,在灯光下佝偻着身子,一针一针地缝补着生活的破洞。

她忽然想起书包里那个红皮鸡蛋,还好好地收着没舍得吃。

夜很深了,风从窗户缝里钻进来,吹得灯火摇曳。

母女二人各怀心事,都没有再说话,只有针线穿过布料的声音,细细密密地响着,像是这个清贫夜晚里最固执的坚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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