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三月，长安街头，飞絮如雪。

斜阳熔金，将天际染作一片瑰丽的橘红，余晖透过重重叠叠的坊市屋檐，洒在青石板路上，拉长了行人的影子。

沈青梧立在“百宝斋”的匾额下，身姿笔挺如一杆长枪，任凭柳絮拂过她棱角分明的侧脸。

她穿着一身再寻常不过的靛蓝色短打，腰间束着一根旧牛皮带，手按着腰侧的长刀，目光沉静地扫过街上的人来人往。作为百宝斋的护卫，她的职责便是确保这些价值连城的瓷器玉石万无一失。

忽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伴随着路人惊慌的呼喊。一辆由四匹骏马拉着的华丽马车，如一道流光般冲破了街市的宁静。车帘以金线绣着繁复的卷云纹，车角悬挂的银铃叮当作响，昭示着主人的非凡身份。

车夫为炫耀驭术，在人群中横冲直撞，眼看就要撞上一位抱着孩童的妇人。

沈青梧眉峰一凛，脚下发力，身形如电，瞬间掠至妇人身前，一手将她们推向路边，另一手则猛地抓住马车的缰绳。

“嘶——”

烈马人立而起，发出一声长长的嘶鸣。

沈青梧臂膀肌肉贲张，双脚在青石板上犁出两道浅痕，硬生生将失控的马车逼停。

车厢内，一声娇斥传来：“大胆奴才！竟敢惊了本小姐的驾！”

车帘被一只纤纤玉手猛地掀开，露出一张娇艳夺目的脸庞。

少女云鬓高耸，珠翠环绕，正是当朝丞相柳嵩的独女，柳明月。她杏眼圆睁，满面怒容，视线落在沈青梧身上，更添了几分轻蔑。

“是你？”柳明月认出了她，百宝斋一个不起眼的护卫，前几日她来选购首饰时，曾因这护卫的眼神太过冷冽而心生不悦。

沈青梧松开缰绳，后退一步，拱手道：“小姐，方才情势危急，为免伤及无辜，多有得罪。”她的声音清朗，带着一丝微哑，不卑不亢。

柳明月却不依不饶，目光扫过一旁，恰见百宝斋伙计为躲避马车，失手打碎了一只预备送往景王府的雨过天青色汝窑瓶。

她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纤指一点：“你冲撞本小姐在先，又害得王府的贡品被毁，真是好大的胆子！来人，给我掌嘴！”

“小姐息怒，”百宝斋的掌柜闻声赶来，满头大汗地赔笑，“这瓶子是我们自己不小心，与这位护卫无关。一切损失，小店一力承担。”

“你承担得起吗？”柳明月柳眉倒竖，“这可是景王殿下亲自定的东西！冲撞本小姐是小，耽误了王爷的事，你们百宝斋担待得起？”

她说着，竟亲自从车夫手中夺过马鞭，跃下马车，一步步逼近沈青梧。“本小姐今日便要教教你，什么叫规矩！”

长鞭破空，带着凌厉的风声，直直抽向沈青梧的脸。

沈青梧目光一寒，身形微侧，鞭梢险险擦过她的脸颊。

她本可轻易夺下鞭子，但对方是丞相千金，自己若还手，只会给百宝斋招来灭顶之灾。她选择了忍。

柳明月见一击未中，更是恼羞成怒，手中马鞭如毒蛇般接连挥出。

沈青梧腾挪闪避，却始终不出招架，只护住要害。

终于，一鞭抽在了她格挡的手臂上，靛蓝色的布料瞬间裂开，一道血痕触目惊心地浮现。

她闷哼一声，依旧站得笔直，眼神里没有丝毫畏惧，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

那是一种淬炼于血火中的坚韧，一种不为权势所折的风骨。

街角一处茶楼的二层雅间，临窗而坐的男子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他身着玄色暗纹锦袍，玉冠束发，面容俊美无俦，只是眉眼间自带一股疏离冷峭，仿佛世间万物都难入其心。正是方才柳明月口中的景王，萧无衍。

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温热的白瓷茶杯，目光落在那个倔强的身影上，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味。

“一个护卫，倒有几分骨气。”他淡淡开口，声音清冷如玉石相击。

身后的侍卫低声道：“王爷，是丞相府的柳小姐。需要属下出面吗？”

“不必。”萧无衍的视线依旧锁定在沈青梧身上，“让她闹。本王倒想看看，这根骨头能有多硬。”

街上，柳明月见沈青梧只守不攻，愈发得意，手中的鞭子舞得更急。围观的百姓虽心有不平，却畏于丞相府的权势，无人敢出声。

终于，百宝斋的掌柜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磕头：“柳小姐饶命，柳小姐饶命啊！是小人管教不严，我这就辞退她，任凭小姐处置！”

柳明月这才停了手，轻哼一声，将鞭子扔给下人，用丝帕擦了擦手，仿佛碰了什么肮脏东西。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沈青梧，眼中满是胜利的快意：“听见了吗？你被辞退了。以后别让本小姐在长安城里再看到你！”

说罢，她扬起下巴，如一只骄傲的孔雀，转身登车，在一片嘈杂中扬长而去。

闹剧散场，人群也渐渐散去。

掌柜颤巍巍地爬起来，从怀里摸出几块碎银，塞到沈青梧手里，满脸歉疚与无奈：“青梧……对不住了。丞相府我们得罪不起。这点银子你拿着，另谋高就吧。”

沈青梧沉默地接过银子，入手冰凉。

她抬起流血的手臂，看了一眼地上那堆青翠的瓷器碎片，再看看掌柜畏缩的眼神，什么也没说，只是朝他微微颔首，转身没入了暮色渐浓的小巷。

茶楼上，萧无衍将杯中残茶饮尽，站起身来。

“去查查她。”他吩咐道，声音听不出情绪，“我要她所有的底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