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合租室友叫江月。她很奇怪。周一早上七点，她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出门。

头发盘在脑后，一丝不苟。眼神很冷，走路带风。她对我点点头，说：“林舟，早。

”声音不高，但很有力。那天晚上她很晚才回来。带着酒气。她把外套扔在沙发上，领带扯开，靠在那里闭着眼。我给她倒了杯水。她睁开眼看了我一下，说：“谢了。

”然后一口喝完，回了房间。周二早上，我听见厨房有声音。走过去一看，是江月。

她穿着一条白色的连衣裙，扎着马尾。她在哼着歌，做三明治。她看见我，对我笑。

那个笑很暖。她说：“林舟，快来吃早饭。”她出门的时候，背着一个帆布包，上面挂着一个兔子玩偶。她对我说：“今天要去给小朋友上课，要加油呀。

”她对自己握了握拳头。周三，我被客厅的音乐声吵醒。很吵的摇滚乐。我走出去，看见江月坐在地毯上。她穿着破洞的牛仔裤，黑色的吊带背心。手臂上是假的纹身贴纸。

她在抽烟，脚边放着几罐啤酒。她看见我，挑了挑眉，说：“哟，醒了？

”她把一罐啤酒扔给我。“喝吗？”我摇摇头。她笑了一下，没说话，自己打开一罐，仰头就喝。我回了房间。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一个月。周一是总裁，周二是老师，周三是太妹。

周四她可能是个安静的图书管理员，穿着长裙，戴着眼镜，一天都不说一句话。

周五她又变成了健身房的私教，穿着运动服，浑身是汗，会拍着我的肩膀说：“哥们，你这身体太虚了，得练。”周末两天，她会变回她自己。或者说，一个我不知道是谁的她。

她会穿着最普通的T恤和牛仔裤，在家里打扫卫生，或者看一整天的电影。不怎么说话，也没什么表情。我问过她：“江月，你是做什么工作的？”她当时正在擦窗户。

她回头看了我一眼。她的眼神很空。她说：“我没有工作。

”我说：“那你每天……”她打断我：“那是我的生活。”我不敢再问。我们合租三个月了。

房子是两室一厅。除了那个永远锁着的、属于她的房间，我们共享所有空间。

我是一家小公司的设计。每天上班，下班，画图。生活很没意思。江月的出现，像在我平静的水面上，扔下了一块石头。不，是每天都在扔不同的石头。我很好奇。

好奇心会害死猫。我知道这个道理。但我还是没忍住。那是一个周日的晚上。江月出门了。

她说去见个朋友。我站在她紧闭的房门前。我的心脏跳得很快。我拿出早就配好的钥匙。

这把钥匙，是我上次借口门锁坏了，从房东那里多配的一把。我把钥匙插进锁孔。

转动的声音很轻。门开了。2我走进了江月的房间。一股很淡的香味。说不上来是什么味道。

房间很整洁。床上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书桌上放着一台笔记本电脑，合着。旁边是一摞书。

一切都很正常。我松了口气。也许她只是个戏剧学院的学生，在体验生活。

我的目光转向了正对着门的那面墙。我的呼吸停住了。那面墙上，贴满了照片。密密麻麻，至少有几十张。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每一张都是一张证件照的放大版。照片上的人，表情都很严肃。他们像一双双眼睛，在黑暗里安静地看着我。我的后背开始冒冷汗。

这不像是一个戏剧学院学生会做的事。这更像……一个警察在整理案卷。或者，一个杀手在挑选目标。我在那些照片里，看到了几个熟悉的面孔。一张是一个中年男人，戴着金边眼镜。我记得他。上个月的财经新闻头条人物，一个上市公司的总裁，因为财务造假和性侵丑闻，被抓了。他跳楼自杀了。还有一张，是一个年轻的女人。

长得很漂亮。我也有印象。本地新闻报道过，一个幼儿园老师，因为抑郁症，在家中开煤气自杀了。我记得那个新闻。因为那天早上，江月扮演的，就是一个温柔的幼儿园老师。我的腿开始发软。我想离开这个房间。立刻。马上。就在这时，我听到了门外传来钥匙开门的声音。是江月回来了。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我能躲到哪里去？

床底下？衣柜里？来不及了。我已经听到了她的脚步声，正朝着这个房间走来。我僵在原地，一动不敢动。门把手转动了。江月走了进来。她看到了我。她脸上的表情没有变。没有惊讶，也没有愤怒。她只是静静地看着我，好像我本来就应该在这里。房间里的气氛很压抑。

我感觉自己快要不能呼吸了。她慢慢地走到那面照片墙前。她伸出手，从墙上拿下了一张新的照片。照片上是一个很年轻的男孩，看起来像个大学生。

眼神里带着一点怯懦。她把照片拿在手里，用手指轻轻地摩挲着。然后，她转过头，看着我。

她的嘴角，忽然有了一个很小的弧度。那不是笑。那是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她说了一句话。声音很轻。“下一个，该你了。”3我的大脑炸开了。她要杀我。这个念头，像电流一样窜遍我的全身。我浑身的血都凉了。我想跑。但我的脚像被钉在了地上。

江月看着我，没再说话。她拿着那张男孩的照片，转身走到了书桌前。她打开电脑，开始查东西。她把我当成了空气。这种无视，比直接拿刀冲过来更让我害怕。

我在原地站了很久。汗水浸湿了我的后背。最后，我挪动着僵硬的腿，退出了她的房间。

我轻轻地关上了门。我回到自己的房间，反锁了门。我靠在门上，大口地喘着气。那一整晚，我都没睡。我听着隔壁房间传来的、敲击键盘的声音。那声音一直响到天亮。第二天是周一。

我没敢出门。我给公司请了病假。我从门上的猫眼里往外看。早上七点，江月准时出门了。

她又变成了那个女总裁。一身黑色的职业套装，头发盘起，眼神冷得像冰。

她今天要去干什么？去毁掉另一个人的人生？就像那个跳楼的总裁一样？

我不能再这样坐以待毙。我等她走了以后，也出了门。我打车，远远地跟在她后面。

她进了一栋CBD的写字楼。我在楼下的大厅里等。我像一个蹩脚的私家侦探，用报纸挡着脸。中午，她和一个男人一起走了出来。那个男人大概四十多岁，有点胖，满面红光。他跟江月说话的时候，一脸讨好的笑。他们进了一家高档餐厅。我进不去。

我只能在外面等着。一个小时后，他们出来了。那个男人好像喝多了，走路有点晃。

江月扶着他。他们上了一辆车。我赶紧打了另一辆车，跟了上去。车开到了一个酒店门口。

江月扶着那个男人，进了酒店。我的心沉了下去。她要做什么？仙人跳？

还是……更可怕的事情？我在酒店门口徘徊了很久。我不敢进去。

我怕看到我不想看到的画面。大概过了两个小时。江月一个人从酒店里走了出来。

她的表情很平静。她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西装外套，然后拦了一辆车，走了。我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走进了酒店。我不知道我要干什么。报警？我说什么？我说我的室友可能在犯罪？

警察会信吗？我走到前台，假装问事情，偷偷地看了一眼客户登记的记录。

我看到了那个男人的名字。王志强。我记下了这个名字。回到家，我用电脑上网查。王志强，本地一家科技公司的副总。接下来的两天，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江月每天照常扮演着不同的人。我也假装什么都不知道。我们见面，点头，说“早”，说“回来了”。到了周四。一条新闻，在网上炸开了。《知名科技公司副总王志强，涉嫌挪用公款、内部交易及性骚扰多名女下属，已被警方控制。》新闻配图里，王志强戴着手铐，被警察押着，脸上全是绝望。报道里提到，警方是接到了匿名举报。

举报人提供了一段完整的视频录像。录像是在一家酒店的房间里拍的。视频里，王志强对着镜头，详细地讲述了自己所有的罪行。他一边说，一边哭，像是精神崩溃了。

我看着那条新闻。我的手在抖。我知道那段视频是谁拍的。江月。她没有杀人。

她在……审判人。44王志强的事情，让我对江月的看法，从单纯的恐惧，变成了某种……更复杂的东西。她像一个行走在法律之外的判官。但那个幼儿园老师呢？

她又是怎么回事？新闻里说，她叫李文静，是抑郁症自杀。江月扮演她，是为了什么？

一个抑郁症患者，能有什么仇人？我决定去查查。我不能再被动地等待。我要知道，和我住在同一屋檐下的，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李文静工作的幼儿园，就在我们小区附近。

我找了个周末，去了那个幼儿园。幼儿园的保安不让我进。我借口说，我是李文静老师的朋友，从外地过来，想来她工作过的地方看看，悼念一下。保安是个大叔，人还不错。他叹了口气，说：“唉，多好的一个姑娘啊，怎么就想不开了呢？

”他让我进去了。幼儿园里很安静。孩子们都放假了。我找到了李文静以前的办公室。

门锁着。透过窗户，我能看到里面贴满了孩子们的画。我在幼儿园里转了一圈。

没什么特别的发现。就在我准备离开的时候，我看到了一个清洁工阿姨。我走上前，跟她聊了起来。我问她：“阿姨，您认识李文静老师吗？”阿姨停下手里的活，说：“认识啊，多好的老师啊。对孩子们特别有耐心。”我说：“我听说她是……抑郁症？

”阿姨的表情，忽然变得有点奇怪。她看了看四周，然后把我拉到一边，压低了声音。

她说：“小伙子，我跟你说，你别跟别人说啊。我觉得，李老师不像是得抑郁症的人。

”我心里一动，问：“为什么这么说？”阿姨说：“李老师平时可开朗了。她出事前一天，还跟我说，她准备周末带孩子们去植物园写生呢。一个要自杀的人，会计划周末的活动吗？

”我说：“那……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发生？”阿姨想了想，说：“奇怪的事……倒是有一件。李老师出事那段时间，我好几次看到，园长的那个宝贝儿子，在纠缠李老师。”“园长的儿子？”“对。叫刘阳。二十多岁了，不务正业，整天开个跑车在外面混。他好像看上李老师了，天天来送花，但李老师一次都没收过。有一次，我还看见他拉着李老师的手不放，被李老师给甩开了。

”我的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串起来了。我问阿姨：“那个刘阳，现在呢？”阿姨撇撇嘴，说：“谁知道呢。李老师出事以后，就没再见过他了。听说是被他爸送到国外去了。

”我跟阿姨道了谢，离开了幼儿园。我回到家，打开电脑，开始搜索关于这个幼儿园园长和他儿子的信息。园长叫刘国栋。在本地的教育界，还挺有名气。他的儿子刘阳，就没什么好名声了。飙车，泡吧，打架，各种负面新闻。

我找到了一张刘阳的照片。是一个长相很嚣张的年轻人。我看着这张脸，忽然觉得有点眼熟。

我在哪里见过他？我想了很久。然后，我的血一下子凉了。我想起来了。在江月的房间里。

那面照片墙上。我见过这张脸。那个被江月拿在手里，说“下一个，该你了”的男孩的照片。

就是他。刘阳。5我坐在电脑前，很久都没有动。事情的脉络，好像清晰了。

李文静不是自杀。她的死，和那个叫刘阳的园长儿子有关。而江月，拿到了刘阳的照片。

她扮演李文静，是为了调查真相。她下一个要“审判”的人，就是刘阳。那我呢？

她对我说“下一个，该你了”，到底是什么意思？是她已经发现我在调查她，对我的警告？

还是……别的什么意思？我不敢想下去。晚上，江月回来了。

她今天扮演的是一个沉默的画家。穿着沾了油彩的衣服，背着一个画板。她没跟我说话，直接回了房间。我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心里很乱。我要不要跟她摊牌？

我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她。告诉她，我知道了李文静和刘阳的事情。如果我这么做了，会是什么后果？她会杀我灭口吗？还是，她会把我当成同伙？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的房门开了。她走了出来。她已经换回了平时的T恤和牛仔裤。她走到我面前，站着。

她看着我。她的眼神很平静，但我觉得，她什么都知道了。她说：“林舟。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我说：“嗯？”她说：“你今天，去幼儿园了。”这不是一个问句。

是一个陈述句。我没有否认。我点了点头。她说：“你都查到了什么？”我看着她的眼睛。

我说：“我查到了刘阳。”江月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一丝波澜。很细微，但被我捕捉到了。

她说：“你比我想的，要聪明一点。”我说：“你到底是什么人？”她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她在我对面的沙发上坐了下来。她说：“林舟，我想做个交易。”我说：“什么交易？

”她说：“你帮我，我保你安全。”我的后背，又开始冒冷汗。我说：“帮你什么？

帮你去杀人吗？”她摇了摇头。她说：“我从不杀人。我只执行，他们该得的审判。

”我说：“我为什么要帮你？我为什么要信你？”她看着我，忽然说了一句毫不相干的话。

她说：“你五年前，是不是在一家叫做‘创科未来’的公司上过班？”我愣住了。

“创科未来”，是我大学毕业后，第一家工作的公司。是一家做软件开发的小公司。

我只待了不到一年就辞职了。我问：“你怎么知道？”她说：“那家公司，后来因为一次重大安全事故，倒闭了。对吗？”我点了点头。是有这么回事。

当时公司的核心服务器被黑客攻击，所有数据都泄露了。老板赔得倾家荡ር产。

我也因此失了业。江月说：“那次事故，公司对外宣称，是一个叫张伟的程序员，操作失误导致的。那个程序员，后来因为承受不了压力，跳楼自杀了。对吗？”我说：“是。

”这件事当时闹得很大。我还记得那个叫张伟的程序员。是个很老实，技术也很厉害的年轻人。没人相信他会犯那么低级的错误。但公司拿出了证据。他百口莫辩。

江月站起身，走回自己的房间。过了一会儿，她拿着一张照片走了出来。她把照片，放在了我面前的茶几上。照片上，是一个戴着眼镜，笑起来有点腼腆的男人。是张伟。

那个自杀的程序员。江月说：“他不是操作失误。他是被人陷害的。

”她又说：“陷害他的人，把所有的脏水，都泼到了他一个人身上。而那个真正该负责的人，拿着从公司窃取的数据，卖了一大笔钱，现在，过得很好。”我看着张伟的照片。

我问：“那个人是谁？”江月说：“这个人，你也认识。”她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

“他就是，‘创科未来’的另一个老板，我们现在这位，声名显赫的科技新贵，刘国栋。

”那个幼儿园园长。刘阳的父亲。6我的大脑，嗡的一声。刘国栋。

那个看起来道貌岸然的教育家，竟然是当年那件事的幕后黑手。江月说：“张伟死后，他的家人一直在申诉，但没有用。刘国栋用钱和关系，把一切都压了下去。”我问：“这些，你是怎么知道的？”她说：“因为，我是张伟的……朋友。”她的语气很平淡。我看着她。

我不知道该不该信。她说：“林舟，我需要你帮忙。刘国栋很狡猾。

他儿子刘阳被他送到了国外。我需要知道刘阳的具体位置。”我说：“我怎么帮你？

我只是个普通人。”她说：“你在外企工作。你们公司，有海外业务。你能接触到一些，我接触不到的内部信息网络。”我明白了。她想利用我的职务之便。我说：“这是违法的。

”她说：“我知道。”我说：“如果被发现，我会坐牢。”她说：“我知道。”我看着她。

这个女人，冷静得可怕。我说：“我还是那个问题。我为什么要帮你？”她走到照片墙前。

她指着墙上那些密密麻麻的照片。她说：“他们，每一个人，都是像张伟，像李文静一样，含冤而死的人。他们有的是被资本吞噬，有的是被权力碾压。他们到死，都没能等到一句道歉，一个真相。”她的声音，第一次有了一丝情绪。“我帮不了所有的人。

我只能，一个个来。”她转过头，看着我。“我之所以能扮演他们，是因为我能感受到他们死前，最强烈的情绪。那种不甘，那种怨恨。我需要用他们的身份，去接近那些凶手，找到证据，然后，让他们得到报应。”我被她说的话，震惊了。

这不是演戏。这是一种……我无法理解的能力。她说：“我通过他们的遗物，来建立连接。

一件他们生前最珍视的东西。连接建立后，我就可以在短时间内，‘成为’他们。

拥有他们的习惯，他们的技能，甚至他们一部分的记忆。”她指着墙上李文静的照片。

她说：“我扮演李文静，是为了接近刘阳。但刘阳很警惕，他出事后立刻就出国了。

我需要你的帮助，找到他。”我沉默了。这是一个疯狂的计划。她说：“林舟，我没有强迫你。你可以选择拒绝。然后搬走，忘了这里的一切。我不会对你怎么样。

”她又说：“你也可以选择留下，帮我。事成之后，我会给你一笔钱。

足够你下半辈子衣食无忧。”我看着她。我看的不是她，是她背后的那面墙。

那些沉默的眼睛。张伟，李文静……还有那些我不认识的人。我忽然想起了张伟。

那个老实巴交的程序员。我想起了他自杀的新闻出来后，公司里那些同事的叹息。

我也是他们中的一员。我们都感到惋惜，然后，我们都忘了。我们继续过着自己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