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的夏天总带着黏腻的汗，我和许棠挤在三十平的出租屋里，空调发出轻微的嗡鸣。

她穿着吊带睡裙靠在沙发刷手机，周野的朋友圈刚更新——两张电影票根，配文“老地方见”。那是我们常去的影院。我攥紧手里的策划案，纸页在掌心皱成团。

两年前她搬进来时，说最讨厌男人小心眼，我信了。可现在她手机屏幕亮起的次数越来越多，周野的名字像根刺，扎得人坐立不安。“今晚和周野吃火锅，你加班吗？”她头也不抬地问。

我盯着她锁骨处若隐若现的红痕，那是上周周野生日，她喝醉后我背她回来时蹭到的。

当时我问她怎么会有印子，她笑我“连自己女朋友都认不清”。“加班。”我听见自己说。

门“砰”地关上时，我摸出手机给唐真发了条消息：“老地方烧烤，有空吗？

”1 旧情难舍江城七月，午后四点十七分。旧楼五层的出租屋闷得像蒸笼，窗外蝉叫一阵压过一阵。我坐在书桌前改策划案，额头上的汗顺着太阳穴往下滑，衬衫后背已经湿了一圈。空调外机嗡嗡响了半小时，屋里还是热。我抬手擦了把脸，银表在腕上闪了一下光。我是陈默，三十岁，在广告公司做策划。寸头，鼻梁有颗淡褐色小痣，穿洗得发白的深蓝衬衫，卡其裤卷到脚踝。生活没什么波澜，除了最近心里总压着点东西。许棠和我同居两年，住在这栋六层老楼的五楼。房子不大，三十余平，厨房挨着客厅，阳台封了当储物间。她喜欢碎花窗帘，墙上挂绿萝，茶几上摆香薰蜡烛。这些原本让我觉得踏实，可现在看久了，反而喘不上气。

她跟那个叫周野的男人走得越来越近。手机震了一下，是许棠发来的消息：“晚上和周野吃火锅，老地方。”我手指停在键盘上，抬头看向门口。

两分钟后，钥匙转动声响起，她推门进来，换了拖鞋就往卧室走。

我听见化妆品瓶罐碰撞的声音，接着是她的声音：“他刚从外地回来，当然要接风。

”我没动，也没说话，只盯着屏幕上的文案。客户要求今晚八点前交终稿，我不能出错。

“你别又闹情绪。”她在镜子前涂口红，回头看了我一眼，“周野是我发小，你以前不是也和唐真常出去？”唐真是我认识七年的朋友，自由插画师，丹凤眼，马尾辫，右手虎口有道月牙疤。她妈是中学老师，教她待人要留三分。我和她之间清清白白，连多一句玩笑都没有。可许棠总拿我们比。我没抬头，只“嗯”了一声。她没再说什么，拎包出了门。门关上的瞬间，我松开一直攥着鼠标的手。掌心全是汗。我继续改方案，但字句在我眼前飘着，进不了脑子。直到提交成功的提示弹出来，我才拿起手机，刷朋友圈。

周野发了照片。发布时间下午四点零三分。影院自拍，灯光昏暗，许棠靠在他肩上，笑得很开。他一只手搭在她肩头，另一只举着相机。配文只有五个字：“老地方，人没变。

”我放大照片。她穿的是今天出门那件露腰短衫，头发刚染成蜜棕色，眼角泪痣清晰可见。

他们离得太近，呼吸都像混在一起。老地方？我带她去过那家影院三次。第一次她说太远，第二次说排片不好，第三次直接睡着了。临走时她说：“以后不来这儿了。”可现在，她是笑着的。我翻她聊天记录，没找到任何关于看电影的对话。再翻我和她的微信，输入一行字：“你和周野几点碰面？”删掉。又打：“你们看完电影去吃火锅？”删掉。

最后只发了一句：“路上小心。”发送成功，已读。我没等回复。坐回沙发，盯着天花板看了几分钟。风扇转得慢，灰尘粘在叶片上，一圈圈晃。我想起上周同事聚餐，有人问我和许棠什么时候结婚，我笑着说“快了”，她低头夹菜，没接话。

那时候我就该明白点什么。但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我拿起手机，打开微信通讯录，找到唐真。发过去一条消息：“有空吗？老张烧烤，老位置。”她秒回：“哟，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我盯着屏幕，想起七年前她帮我搬家，在楼梯间摔了一跤，膝盖磕出血也不喊疼。她说：“男人做事，要么不做，要么做完。”我回她：“想吃辣了。

”发送。起身换衣服，脱下皱巴巴的衬衫，穿上那件黑色短袖——平时周末才穿的。

出门前站在玄关，看了眼她留在鞋柜旁的高跟鞋，红色细跟，鞋尖有点磨白。我轻轻带上门。

老张烧烤在街角，铁皮棚子搭在人行道边上，几张折叠桌拼在一起。我挑了靠外的位置坐下，点了份辣炒田螺、一盘烤茄子，还有一瓶啤酒。老板认识我，知道我不常来，笑着说：“稀客啊。”我把手机调成静音，放在桌边。雨是这个时候开始下的。先是几滴，砸在铁皮屋顶上啪啪响，后来连成线。街上行人加快脚步，电动车灯一串串划过湿漉漉的路面。我仰头看天，雨水落在脸上，凉得很直接。

我忽然意识到，这是两年来第一次，我在她出门后，没有守着手机等她报平安。

也不是非要做什么反击，只是不想再一个人坐在屋里，听风扇转，看墙上的钟一点一点挪。

唐真还没到。我掏出烟盒，抽出一支点上。火苗窜起来的时候，我想起大学时候，林雨晴站在我面前说：“你是个好人，但我喜欢的是敢闯的人。”我没争辩，转身走了。

从那以后，我对感情的态度就是：你在，我就在；你走，我不拦。可现在我发现，有些事光不拦没用。有些人，你以为是习惯，其实早就在越界。巷口传来电动车刹车的声音。

唐真穿着牛仔外套骑过来，把车停在路边，抖了抖伞上的水。她扎着马尾，脸上带着笑：“怎么，突然想吃烧烤？”我说：“嗯，最近吃得清淡。”她坐下，接过我递过去的筷子，扫了眼桌上的菜：“可以啊，终于舍得犒劳自己了。”我没接这话，只问她最近画稿忙不忙。她说还好，接了个儿童绘本的活，颜色要用得柔和些。我们聊工作，聊天气，聊楼下新开的奶茶店排队排到拐角。谁都没提许棠，也没提周野。

但我知道她看得懂。七年朋友，有些话不必说透。雨越下越大，隔壁桌收摊走了，老板拉下卷帘门一半，留条缝继续卖酒。我第二瓶啤酒喝到一半，听见远处传来笑声。

是许棠的声音。我转头望去，街对面火锅店门口，她撑着伞走出来，周野跟在旁边，相机挂在脖子上。他撩了下长刘海，说了句什么，她笑得弯了腰。他们没看见我。

我也很快收回视线。唐真察觉到了，没问，只是默默把我面前空了的酒瓶拿开，换成一杯热茶。“你最近瘦了。”她说。我没否认。雨打在伞沿上，滴滴答答。

江城的夏天从来不温柔，但它至少诚实——热就热，冷就冷，下雨也不会假装是雾。

我看着杯里浮起的茶叶，忽然说：“有些事，不该再等了。”唐真没接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远处那对身影上了出租车，车灯亮起，驶进雨幕。我掐灭烟，把椅子往后拉了拉。桌上两副碗筷，一瓶未开封的啤酒，还有一杯冒着热气的茶。

风从街口吹来，带着湿意，也带着一种久违的清醒。2 真相浮现我跟唐真从烧烤摊出来时，雨已经下了半条街。她撑开伞往我这边偏了偏，伞沿滴水打湿了我肩头。我们没再说话，走了一段，她问要不要去她工作室坐会儿。我说行。她那间工作室在老小区五楼，没电梯，楼梯间灯坏了两盏。她摸黑掏出钥匙开门，屋里一股颜料味混着咖啡香。墙上钉着几张速写，都是些街景和背影，其中一张是许棠，穿碎花裙站在便利店门口，手里拎着塑料袋。

我没多看。她递我一杯热咖啡，自己坐到画板前，拿炭笔在纸上划了两道。我靠着沙发扶手，盯着茶几上半干的马克杯。外面雨声大起来，敲得窗框嗡嗡响。手机震了一下。

许棠发来消息：周野喝多了，在我家沙发上睡着了，钥匙放老地方。

我把手机翻过去扣在膝盖上。唐真没抬头，笔尖在纸上沙沙走着：“你打算一直这样下去？

”我说：“什么这样？”“她让你等，你就等。她让你回去，你就回去。她跟别人亲近，你装看不见。”我低头看咖啡，热气快散完了。“我不是装。”我说，“我只是……不想吵。

”“可你难受。”她终于抬眼，“你昨晚喝多了，嘴里喊的不是她名字。”我愣住。

她放下笔，声音轻了些：“你喊的是‘别走’，但不是对她。”我没接话。那晚的事我记得，醉得断片前，脑子里翻来覆去是大学时林雨晴搬出宿舍那天，我站在楼下看着她上车，一句话没说。十年了，我还是学不会拦人。唐真起身从柜子里拿出个铁盒，扔给我。

我打开一看，是几卷胶片。“你猜我昨天为什么约你吃烧烤？”她问。我摇头。

“我路过你们那栋楼，看见周野扛着相机进来，许棠在门口接他。他外套搭在她肩上，两人贴得很近。我就想，得找你说说话。”我捏着胶片，边缘有点硌手。“你拍了？”“嗯。

洗出来再给你看。”我合上铁盒，放在茶几上。“别洗了。”“为什么？”“看了也没用。

她要是不信，还得说是你P的。”唐真盯着我看了几秒，忽然笑了下：“你到现在还在护她。

”我没否认。她站起身，走到窗边拉开窗帘。雨还在下，楼下一辆电动车正费劲地打着火。

她说：“你知道最可笑的是什么吗？周野根本不在乎她。他拍她，是因为镜头里有你。

他在等你反应，看你能不能忍。”我心头一紧。“他享受这个过程。看你憋着，看你退让，看你像个傻子一样守着一段早就歪了的关系。”我站起来，把咖啡杯放进水槽。水龙头锈了，拧开时哗啦响了一声。“我不是傻子。”我说，“我只是……还想试试。”“试到什么时候？

她结婚？你当伴郎？”我没再说话。她叹了口气，把铁盒塞回我手里：“胶片你拿走。

想看就看，不想看就烧了。但别骗自己。”我抱着铁盒下楼时，雨小了些。走到楼下，我掏出手机，给许棠回了条消息：钥匙我拿走了，明天我来取剩下的东西。她秒回：你干嘛？

我又没说分手！我站在雨里，手指在屏幕上停了几秒，敲下：那你让周野别再来我家。

她没回。我收起手机，沿着湿漉漉的人行道往回走。路过一家便利店，看见玻璃门上贴着招聘启事，字迹有点晕。我停下看了会儿，推门进去买了包烟。

收银员是个中年女人，扫完码说：“这烟不好抽，年轻人少碰。”我说谢谢，走出门点了一支。烟味呛得我咳了两声。走到路口等红灯，我看见对面公交站台有对情侣抱在一起躲雨。女的把头靠在男的肩上，男的用外套罩着她。

绿灯亮了，他们没动，直到车喇叭响了才分开。我掐灭烟，继续往前走。第二天中午，我回了出租屋。门没锁。推开门，许棠坐在沙发上剪指甲，周野躺在她脚边的地毯上，相机搁在胸口，眼睛闭着，像是睡着了。屋里有股淡淡的香水味，不是许棠常用的。

我站在玄关没动。许棠抬头看了我一眼：“你怎么来了？”“拿东西。”我说。她点点头，继续剪指甲。周野没睁眼，但手指动了动，把相机往怀里收了收。我走进卧室，打开衣柜。

三件情侣T恤还挂着，蓝底白字的“陈先生”“陈太太”，灰底红字的“火星来的”“地球常住民”，还有那件米白色的，袖口破着口子。

我取下前两件叠好放进包里。抬头时，看见米白T恤背后有字。是口红写的，颜色暗红，像干涸的血：“周野大魔王”。我伸手摸了摸，布料有点发硬。我脱下这件T恤，卷成一团塞进包里。出来时，许棠正往唇上涂口红。玫瑰豆沙色，管身刻着“Z&X”。

她对着小镜子抿了抿嘴，问我：“你看我这色号怎么样？”我没说话，走过去从她手里拿过口红。拧开，膏体已经干裂，边缘翘起，像老树皮。我拧上盖，放进裤兜。许棠皱眉：“你干嘛？”“这口红过期了。”我说。“谁让你动我东西？

”“我以前不知道你喜欢什么色号。”我把兜里的口红掏出来，放在茶几上，“现在知道了。

但过期的东西，不能用了。”她盯着我，声音冷下来：“你什么意思？

”“意思是你该换一支新的了。”她猛地站起来，伸手要抢口红。我侧身避开，她扑了个空，手砸在玻璃茶几上，发出一声响。周野这时睁开了眼。他慢悠悠坐起身，看着我和许棠，笑了下：“怎么，终于不装了？”我看着他：“你一直想看我翻脸，是吧？

”他耸耸肩：“我只是觉得，真相比忍让重要。”“那你也该知道，她根本不喜欢你。

”我说，“她只是习惯了你在这儿。”他脸上的笑僵了一瞬。许棠冲我吼：“陈默！你闭嘴！

”我没看她。周野站起身，把相机挂在脖子上，走到我面前：“那你呢？你比她强在哪？

你连吵架都不敢大声，还谈什么真心？”“我不是不敢。”我说，“我是不想在她面前撕破脸。但现在，我不想再忍了。”我转身走向门口。

许棠在后面喊：“你走啊！走了就别回来！”我没回头。手搭上门把时，听见周野说：“她明天要去机场，我送她。”我停住。“她要去大理，跟我拍一组旅拍照。

你要是想挽回，现在追还来得及。”我没说话，拉开门走出去。楼道里很安静，只有我的脚步声。走到楼下，我掏出裤兜里的口红，走到垃圾桶前，扔了进去。

塑料管撞击桶壁，发出清脆的一声。我抬头看了眼四楼的窗户。窗帘动了动，但没人出现。

我转身往小区门口走。路过那家便利店，我停下，推门进去。

中年收银员抬头看我：“又来买烟？”“不是。”我说，“你们招人吗？”她愣了下，指了指门上的招聘启事：“真要干？得倒班。”“干。”我说，“什么时候能上岗？

”她打量我一眼：“明天早上六点，来试工。”我点头。走出门时，雨又开始下。

我站在屋檐下，看着水珠从头顶的瓦片边缘滴落，一滴，两滴，砸在台阶上碎成八瓣。

3 决裂时刻雨还在下，我站在便利店门口抖伞，水珠顺着袖口流进手腕。

唐真发来消息说戒指款式定了，问我明天要不要去看。我把手机翻过去扣在柜台上，扫码枪响了一声。第二天傍晚，许棠打电话过来的时候，我正在清点货架上的泡面。

她声音有点抖：“你最近跟唐真走得很近？”我说是啊，上周还一起吃了烧烤。她顿了一下，“周野拍到你们在珠宝店外面站着。”我撕开一包热敏纸，换上新的。“那你们挺忙的。

”她说我不该瞒着她，我说我没瞒，是你没问。电话那头安静了几秒，她突然提起来我扔掉那支口红的事，“你就因为一支口红要分手？”“不是因为口红。

”我把扫码枪放回支架，“是因为它早就干了，你还留着。”她没再说话，挂得干脆。

我低头继续对库存单，发现昨天少录了一箱薯片，顺手划掉重填。第三天中午，我在休息室吃饭时，店长进来通知轮班调整。刚走出门，看见许棠站在收银台前，穿着那条露腰的碎花裙，手里拎着保温饭盒。她抬头看见我，眼神闪了一下。“给你带的。

”她把饭盒推过来，“你爱吃这个。”我说谢谢，打开看了一眼，“凉了。”她愣住，我补充道：“我现在吃工作餐，公司管两顿。”她手指抠着饭盒边缘，“你非得这样吗？

我就不能来看看你？”我说可以，但不用带东西。

她忽然压低声音：“你知道周野昨天去哪儿了吗？他去了我们以前租的房子。”我放下筷子，“然后呢？”“他想拿回相机，说落在我衣柜里了。”她盯着我，“你是不是动过那个柜子？

”我点头，“看过。”她呼吸重了些，“你看见T恤背后写的字了？”“看见了。”我说，“也看见袖口破的地方是你扯的，不是他。”她脸色变了，“你什么意思？”“没什么意思。

”我起身把饭盒放进微波炉，“我只是终于明白，有些事不是忍得住就能留住的。

”她站起身挡住门，“那你跟唐真呢？你也打算用这种方式推开她？”“我和她不一样。

”我说，“她是朋友，你是曾经让我以为能共度余生的人。”她咬着嘴唇，“我现在站在这儿，还不够说明问题？”“够了。”我看着她，“可问题是，我已经不想接了。”她转身冲出去的时候撞到了货架，一包饼干滚下来砸在地上。我没捡，继续等饭热。晚上十点交接班，我骑车回家路过老小区，鬼使神差停在楼下。

三楼那扇熟悉的窗关着灯，阳台晾的衣服也不见了。我掏出钥匙又收回去，调转车头往江边骑。江风大，吹得衬衫贴在背上。我靠栏杆站了一会儿，摸出烟盒，抽出一根叼嘴里，打火机蹦出火星。刚要点，想起唐真说过讨厌烟味，又掐灭了。

手机震了一下。她发来一张照片：两只素圈戒指摆在蓝色丝绒托盘上，旁边放着发票。

文字只有一句：“挑好了，等你确认。”我回了个“好”，把烟塞回盒里。第四天早上，我提前半小时到岗。刚换上工服，店长说有人找。我走出去，看见许棠坐在角落塑料椅上，面前摆着一杯冷掉的奶茶。“我想见你一面很难？”她问。“不难。”我说，“但我现在上班。”她站起来，“你就不能请十分钟假？”“能。”我解开袖扣，“但我不想。”她眼眶红了，“陈默，我不是故意忽略你的感受的。”“我知道。

”我靠在冰柜边，“你只是习惯了有人等你回头。”她攥紧包带，“我现在回头了，你看不到吗？”“看到了。”我说，“但我已经走远了。”她突然从包里拿出一支新口红，递过来。“这不是原来的那支，是同款，我没拆封。”我没接。“你要是觉得我心里有别人，我现在就扔了它。”我说不用，过期的东西不可怕，可怕的是明明坏了还当宝贝藏着。

她手垂下去，口红滚到地上，盖子松了。“你非得这么绝情？”“不是绝情。

”我弯腰捡起口红放在桌上，“是清醒。”她咬着牙，“那你告诉我，唐真到底哪里比我好？

”“她没比你好。”我说，“但她不会让我怀疑自己是不是值得被珍惜。”她猛地站起来，椅子刮地发出刺耳声。几个顾客回头看，我站着没动。“你会后悔的。”她声音发颤。

“也许会。”我说，“但现在不会。”她冲出去时撞开门铃，叮咚一声响彻整个便利店。

第五天夜里，我值夜班整理冷藏柜，手机弹出一条朋友圈——许棠发了张自拍，背景是我们常去的咖啡馆，配文写着“一个人也能好好吃饭”。点赞的人不少，周野在下面评论：“早该这样了。”我关掉页面，继续码放酸奶。第六天下午，唐真来店里送画稿。她穿了件米白色外套，马尾扎得利落。看见我第一句就是：“你瘦了。

”我说没事，吃得规律。她递过一个牛皮纸袋，“婚庆公司要的初稿，你看看合不合适。

”我打开看了眼，设计简单，两个圆环交错，像绑在一起的绳结。我说挺好。

她忽然问：“她最近还来找你吗？”“来过。”我说，“带了饭，摔了饼干，掉了口红。

”唐真笑了下，“那她总算知道疼了。”我没笑。窗外阳光斜照进来，落在她的侧脸。

她抬手扶了扶刘海，虎口那道疤若隐若现。“你还记得大学时候吗？”她突然说，“你帮我追美术社那个学长，结果人家嫌你太闷，说我眼光差。”“记得。”我说，“后来你说，真正的朋友不该替你选，而是陪你走。”她看着我，“所以现在，我不劝你回头，也不催你往前。我就在这儿。”我点点头，“我知道。”她走后，我翻出抽屉里的旧钥匙，是老出租屋的。犹豫片刻，扔进了垃圾桶。第七天清晨，我刚交完班准备回家，手机响了。

许棠的声音带着哭腔：“周野……他把我之前所有的聊天记录都删了。

他说他从来没想过跟我认真。”我没说话。“他说他只是习惯被人依赖……”她抽泣着，“陈默，我该怎么办？”“我不知道。”我说，“但这次，别再等着谁来救你了。

”电话那头只剩呼吸声。我挂断，把手机倒扣在掌心。走到路口等红灯，雨又开始下。

一辆摩托车驶过水洼，溅起的水花扑上裤脚。我掏出钥匙开门进屋，屋里空荡，冰箱嗡嗡响。

我拉开抽屉，里面静静躺着一枚素圈戒指。4 旧物难留电话挂断后，我站在便利店的冰柜前，盯着玻璃上自己模糊的影子。冷气从脚底往上爬，像那天雨夜里钥匙滑出掌心的触感。第二天中午，房东打电话说阳台水管漏了，让我回去看看。我没推辞。那间屋子空了快一周，该搬的东西早搬完了，只剩些零碎还没清。

楼道灯坏了半截，踩上去有灰扑簌掉下来。门一开，霉味混着旧衣服的气息涌出来。

我径直穿过客厅，推开阳台的玻璃门。外面晾衣杆歪着，底下接水的盆满了，水正顺着瓷砖缝往屋里渗。我蹲下把盆挪开，抬头时看见对面楼外墙上的空调外机。

忽然记起有次半夜醒来，许棠不在身边，我走到阳台，看见她背对着我站在那儿打电话，声音压得很低。当时我没问，现在想来，她手里握着的，是周野送的那支口红。

我把水管接口拧紧，顺手拉开阳台角落那个旧铁皮柜。原本堆着杂物，现在几乎空了，只在最里面摸到一张折叠的纸。拿出来抖开，是张租房合同，我的名字和她的签在同一行。

翻过来，背面用口红写着一行字：“他说他懂我。”字迹已经晕开，像是被雨水打湿过又晾干。我不记得这是什么时候写的，也不知道她是写给自己看的，还是故意留给我发现。手机响了，是唐真。“你去老房子了？”“嗯，修漏水。

”她顿了一下，“你还记得我们大三那年，你在教学楼后头捡到那只瘸腿的猫吗？”“记得。

”“你非要把牠抱回宿舍，我说脏，你说它只是倒霉，不脏。”我没说话。“你现在这样，不像你了。”她说，“以前你哪怕被人欺负，也不会把别人的东西扔进垃圾桶。

”我低头看着手里的合同，“有些东西，本来就不该留在手里。”她没再接话，挂得干脆。

我把合同塞回铁柜，转身要走，眼角扫到柜顶边缘有个小布包，卡在锈缝里。勾出来一看，是个手工缝的布袋，针脚歪歪扭扭，装着几颗干枯的栀子花。我认得这个袋子——去年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