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十岁那年，在老家的水库里溺水身亡，所有人都说那是一场意外。我整理旧物时，翻出了一盘老旧的录像带，是弟弟出事那天拍的。视频的最后，画面晃动，被随手丢在了草地上，镜头恰好对着水库的方向。几分钟的空白后，我那和善的继父陈江带着弟弟走到了水边。他对弟弟笑了笑，然后伸出手，将他的头整个按进了水里。而此时，继父正用力敲着我的房门。我捂住嘴，浑身冰冷，视频却怎么也关不掉。屏幕里一股巨大的力量把我整个人都拖了进去。1天旋地转。

我重重摔在地上，阳光灼烧着我的皮肤。耳边是聒噪的蝉鸣和孩子们的嬉笑声。

一双脏兮兮的小手伸到我面前，手里捏着一只扑腾着翅膀的知了。姐姐，你看！我抓到的！

我猛地抬头。一张稚嫩的、晒得黝黑的小脸，正冲我咧着嘴笑。是我十岁的弟弟，明宇。

我的眼泪瞬间决堤。我一把抱住他，抱得很紧，勒得他喘不过气。姐，你弄疼我了。

明宇小声抱怨。我松开手，胡乱抹掉眼泪，捧着他的脸左看右看。热的，活的。

不是冰冷的、泡得发白的尸体。我哑着嗓子问：今天几号？明宇被我吓到了，结结巴巴地说：六……六月十二号啊。就是今天。今天下午四点，他会死在不远处的水库里。我拉起他的手就往家里跑：跟我回家，今天不准出门！

明宇被我拽得一个踉跄，不情愿地被我拖走。刚跑到院门口，门开了。

继父端着一盘切好的西瓜走出来，看见我，他温和地笑了。宁宁回来啦？跑这么急干什么，满头大汗的。快，吃块西瓜解解暑。他把西瓜递过来。阳光下，他穿着白衬衫，干净又体面，眉眼间全是关切。谁能想到，几个小时后，这双手会把我弟弟的头按进水里。

我胃里一阵恶心，拉着明宇绕开他，冲进屋里，反锁了房门。陈江在门外敲门：宁宁，怎么了？跟弟弟吵架了？我没理他。我只有一个念头，看住明宇，一步都不让他离开我的视线。或许熬到今天，一切都会不一样。2明宇被我关在屋里，早就待不住了。他趴在窗户边，眼巴巴地看着外面的小伙伴。

一个穿着花裙子的小女孩在楼下喊：明宇，出来玩啊！明宇回头可怜巴巴地看着我。

我摇摇头，态度坚决。他瘪了瘪嘴，没再闹。我在屋里焦躁地踱步，时针走得慢得惊人。

下午三点，陈江又来敲门。宁宁，罗嵩带了很多玩具零食过来，让明宇出去玩会儿吧。

是同村的罗嵩。我唯一的发小。上一世，弟弟出事后，他陪着我哭了一整夜。我心脏狂跳，一个计划慢慢成形。我需要一个证人。我打开门，对明宇说：去吧，但不能去水边，听见没？明宇欢呼一声，一阵风似的跑了出去。陈江笑着摸摸我的头：这就对了，小孩子嘛，关不住的。我盯着他的笑脸，只觉得浑身发冷。我跟在明宇身后，看见他跟一群孩子疯跑。罗嵩就站在不远处的大树下，他比同龄人高出一大截，穿着干净的T恤，表情很淡。看见我，他眼睛亮了一下，朝我走过来。你怎么回来了？

想我弟了。我答非所言。我们并排站着，看着那群孩子闹成一团。

我心里那根弦紧紧绷着，目光一刻不敢离开明宇。只要他在人群里，只要他不落单，陈江就找不到下手的机会。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三点四十五。我稍微松了口气。忽然，那群孩子里爆发出一阵争吵。领头的胖小子抢了明宇的玩具水枪，明宇气得脸通红，冲上去要抢回来。两个孩子扭打在一起。3我刚要上前，陈江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一把拉开了他们。他蹲下身，温言细语地劝解着，像个最公正的大家长。他把水枪还给明宇，又从口袋里掏出几颗糖分给其他孩子。一场矛盾轻易化解。他冲我笑了笑，眼神坦荡。

我却觉得那笑容背后藏着一把淬毒的刀。他应该觉得很奇怪，为什么今天我寸步不离地跟着明宇。我必须想个更稳妥的办法。我拉过罗嵩，压低声音：帮我个忙，今天下午，寸步不离地跟着明宇。罗嵩皱眉：出什么事了？

你别问，算我求你。他看着我泛红的眼圈，沉默地点了点头。有了罗嵩的加入，我心里安稳不少。我们俩一左一右，把明宇夹在中间。太阳开始西斜，胜利的曙光就在眼前。

四点十分。明宇的肚子咕咕叫起来。他说：姐，我渴了，想喝冰汽水。

我们回家喝水吧。不要，我就要喝冰汽水。我拗不过弟弟，只好再一次叮嘱罗嵩，让他一定看紧我弟。我走一步一回头，为了能赶紧回来，我跑的很快，不敢耽搁一秒。

小卖部就在村口，来回不过五分钟。我抓了两瓶汽水，扔下钱就往回跑。

可当我气喘吁吁地跑回去时，树下只剩罗嵩一个人。我心头一空：明宇呢？

罗嵩指了指不远处的土坡：陈叔说带他去看刚出生的小狗，就在坡后面。

我血液瞬间凝固。那个土坡后面，就是水库。4我疯了一样冲向土坡。罗嵩察觉不对，也跟着我跑。风声在耳边呼啸，我的心脏快要跳出胸膛。翻过土坡，水库边空无一人。

明宇呢？陈江呢？我沿着水库边，发了疯地寻找。明宇，明宇。

我的喊声在空旷的水边回荡，无人应答。罗嵩拉住我：别急，可能去别的地方了。

不可能，录像带里的画面一帧帧在我脑中闪过。就是这里，他就是在这里杀了我弟弟。

我甩开罗嵩的手，继续往前跑。终于在一片茂密的芦苇丛后面，我看见了他们。

陈江蹲在地上，背对着我。明宇站在他面前，低着头，一动不动。我松了口气，刚要开口喊人。陈江缓缓站起身，转了过来。他看见了我，一点也不惊讶，反而对我露出了一个诡异的微笑。然后，他伸出手，轻轻一推。明宇像一片树叶，毫无反抗地，直直地倒进了水里。没有挣扎，没有呼救。水面上甚至没冒起几个泡。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下一秒，罗嵩怒吼一声，从我身边冲了过去，跳下水去救明宇。

我终于反应过来，尖叫着冲到水边。罗嵩抱着明宇游了回来。明宇脸色青紫，嘴唇发白，已经没了呼吸。罗嵩把他平放在地上，开始做心肺复苏。我跪在明宇身边，浑身抖得像筛子，眼泪模糊了视线。罗嵩给明宇按压、人工呼吸，明宇毫无反应。罗嵩的动作越来越快，也越来越绝望。5这时，突然下起了大雨。我猩红着眼转身捡起一块石头，朝陈江砸去。

我跟你拼了。泥泞的地面让我狠狠摔了一跤，我爬起来。罗嵩已经跟陈江扭打在一起了。

罗嵩毕竟还未成年，力气比不过陈江，很快就被打倒在地。陈江一把踢开罗嵩，朝我走来。

我再次捡起石头往他身上砸，却被他一把抓住头发，狠狠地摁在地上。头撞在石头上，一阵剧痛，我眼前发黑。他拖着我，走向水边。罗嵩从后面扑上来，死死抱住他的腰。

放开她。陈江咒骂，反手一肘打在罗嵩的太阳穴上。罗嵩闷哼一声，软软地倒了下去。

陈江拽着我的头发，把我拖到水边，笑了笑。别怕，很快就结束了。然后，他伸出手，将我的头按进了水里。冰冷的河水瞬间灌满了我的口鼻，窒息的痛苦将我吞噬。我挣扎着，只能看见岸上，罗嵩一动不动地躺在雨里，血从他的额角流下来，被雨水冲刷得一干二净。

6我猛地惊醒，浑身冷汗，心脏狂跳得要撞出胸膛。这时候，我妈敲门叫我出去吃饭。

我看着手机上的日历。我回来了。回到了2025年。我用力点着视频屏幕，一点反应也没有。我是不是做噩梦了？我走出房间，陈江和我妈正吃着饭。看到陈江，我愣住了，后背开始冒冷汗。陈江看着我，笑的阴冷。我往后退了两步，不敢往前走。

我妈走过来拉我，我握着妈妈的手，快速平复下恐惧。我扒了几口饭，就出门了。

我敲响罗嵩家的门，没人应答。隔壁的大婶问我：你找罗嵩？对，请问你知道他们去哪里了吗？十五年前这家人都没了。什么叫没了？

这家以前就住俩父子，老子喝醉后摔下楼梯死了，儿子也失踪了，哎也是可怜。

原来那是真实发生过的，不是梦。我救不了弟弟，还害死了罗嵩。我偷偷回了家，抓起那盘录像带，准备去报案。我刚打开门，就对上那个笑得满脸温和的男人。陈，陈叔。

我害怕地后退了几步，赶紧把录像带藏到背后。他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我从未见过的阴冷。拿出来。7什么？他不再掩饰，一步步向我逼近：林宁，你是个聪明的孩子，聪明人，应该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我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我会让你付出代价的。他忽然笑了，笑声嘶哑：代价？就凭你？一个连自己弟弟都保护不了的废物？我浑身发抖，说不出一个字。他凑到我耳边，声音像来自地狱的恶魔：你知道吗？你那个朋友，罗嵩，他本来不用死的。如果不是你多管闲事，他现在应该活得好好的。我猛地推开他，眼泪决堤。是你杀了他，是你。是吗？他摊开手，一脸无辜，警察可不是这么说的。他们说，那是意外。就像你弟弟一样，都是意外。

我看着他那张令人作呕的脸，一股强烈的恨意冲垮了我的理智。

我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把水果刀，朝着他的心脏捅了过去。他反应极快，侧身躲过，一把攥住我的手腕。刀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他把我死死按在墙上，眼神凶狠：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了。就在这时，院门被推开。

一个穿着警服的男人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两个年轻的警察。为首的警察看着我们，皱了皱眉：这里是陈江家吗？我们接到报案，说这里有家庭暴力。是邻居报的警。

陈江立刻松开我，换上一副委屈的表情：警察同志，你们来得正好。我这个女儿，自从十五年前我儿子失足落水溺亡，她的精神状态就一直忽好忽坏。我是极为痛心啊，我知道他们姐弟感情好，可不知道她是受了谁的挑拨，非说我杀了我儿子，还要拿刀捅我。

那可是我儿子啊。我捡起地上的录像带，递给为首的警察：警察叔叔，这里面是他杀人的证据。警察接过录像带，看了看陈江，又看了看我，最终说：跟我们回局里一趟吧。8录像带的内容，足以让陈江被立案侦查。

但他请了最好的律师，坚称那只是在和孩子玩闹，是一场不幸的意外。而罗嵩的死，更是被定性为雨夜斗殴，失足落水。我成了唯一的目击证人，却因为当年年纪小，证词的可信度大打折扣。陈江又找人散播我得了魔症。事情陷入了僵局。

我每天都在警局和家之间奔波，身心俱疲。我妈不相信我，她觉得是我疯了，是我在冤枉一个好人。她甚至跪下来求我，让我放过陈江。我看着她那张被岁月侵蚀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