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仪宫内檀香氤氲，金砖地面映出重重帷帐的影子。萧玉华端坐鸾椅，指尖掠过青瓷茶盏边缘。“妹妹入宫三日，可还习惯？”她推过一盏茶，衣袖纹丝未动。

林薇薇接过茶盏。温的。和对方嘴角的弧度一样恰到好处。“劳娘娘挂心，一切都好。

”茶汤映出她此刻的模样：珠翠压鬓，广袖层叠。

三天前她还是穿着牛仔裤在图书馆赶论文的大学生，一场车祸就让成了大炎王朝的靖王妃。

荒谬得让人想笑。“靖王远征北境，倒委屈妹妹独守空闺。”萧玉华忽然倾身，玉簪流苏纹丝不动，“昨日御花园见你与平阳王叙话，倒像是旧相识？”空气骤然凝固。

林薇薇捏紧茶盏。那天她迷路撞见个小王爷被宫人刁难，不过用初中化学知识帮对方辨出墨锭里的砒霜。“平阳王殿下询问王爷出征事宜。

”她垂眼盯着茶面浮沫，“妾身也不甚清楚。”头顶传来极轻的嗤笑。

萧玉华抽走她手中茶盏，指尖有意擦过她虎口。冰凉的触感。“茶凉了。

”皇后将残茶泼进金盆，水声刺耳，“本宫最厌浪费。无论是茶，还是人。

”四个宫女无声围拢。林薇薇盯着金盆里晃动的光影，忽然想起实验室打碎的烧杯。

也是这样晃眼的光。“娘娘可知茶为何会凉？”萧玉华拨弄鎏金护甲的动作顿住。

“热茶泼于冷器，水汽蒸腾带走热气。”林薇薇抬头，“若预先温盏，可缓散热三分。

若添盖碗，再延五分。”她接过宫女手中的茶壶，白汽腾起模糊了视线，“但最根本的——不如始终坐在炉火边。”壶嘴悬停于盏上一寸。滚烫水汽直冲皇后指尖。

萧玉华猛地抽手。鎏金护甲撞在壶身，当啷一声。满殿死寂。

林薇薇稳稳注茶七分满：“请娘娘用茶。”茶盏被重重搁下。褐黄茶汤在盏壁剧烈晃动。

“好一张利嘴。”萧玉华的笑声像碎冰碰撞，“三日后中秋宫宴，妹妹既精通茶道，便由你操办贡茶事宜。”她抽走林薇薇发间一支赤金簪，“若出纰漏，便是欺君之罪。

”簪尖擦过耳际时留下细微刺痛。林薇薇摸到耳垂湿痕。渗血了。“妾身领旨。

”退出殿门时，她听见皇后吩咐宫女：“查清楚。平阳王近日接触过谁。”烈日灼目。

林薇薇快步穿过朱红宫墙，金绣裙裾扫过青石缝里挣扎的野草。麻烦。

化学实验还能靠方程式推算，人心比量子力学还难测。“王妃留步。

”玄黑滚金衣袖拦住去路。她撞进来人胸前蟠龙纹绣，龙目以珍珠缀成，冰冷地盯着她。

萧衍扶住她手肘。掌心滚烫。“见过皇上。”她抽手后退，却被攥得更紧。

男人目光凝在她耳际：“皇后为难你了？”“娘娘赏茶，是妾身没端稳。

”他指尖掠过她耳垂血珠。动作太快，远处侍卫根本看不见。温热血迹被他抹去，留下更灼人的触感。“平阳王之事，朕已知晓。”萧衍忽然拆下自己玉冠束发的金簪，插进她松散的发髻，“十五岁少年最易被新奇事物吸引。”簪身还带着他体温，“但有些新奇，会要命。”林薇薇僵住。他在警告她。或许也是提醒。

“妾身只教殿下分辨毒物。”“毒物。”萧衍重复这两个字，忽然扯嘴角，“这宫里最毒的从来不是砒霜。”他逼近一步，龙涎香混着铁锈味笼罩下来，“三日后宫宴，皇后举荐你主持茶贡。”她仰头看他。皇帝眼底有血丝，像连日未眠。“若办得好，朕许你一事。”“若办不好？”“朕会保你性命。”他松开手，金簪尖端刺进她头皮，“但其他人未必。”侍卫脚步声趋近。萧衍退后转身，玄黑衣袍翻卷如乌云：“退下吧。

”她摸着发间金簪往回走。簪头雕着睚眦，龙首衔珠，獠牙正好抵在她指尖。

宫道尽头转出黛蓝人影。萧玉华倚着凤辇，不知看了多久。“皇上倒是怜香惜玉。

”皇后轻笑，目光钉死那支金簪，“妹妹猜，若本宫此刻折了你这簪子…”凤辇忽然晃动。

萧玉华身形一歪，林薇薇下意识伸手去扶——嗤啦。皇后袖中滑出黄帛，正落进一旁金盆。

泡着残茶的污水迅速晕开墨迹。“礼部拟的宫宴流程！”宫女惊呼着捞起圣旨，字迹已糊了大半。萧玉华缓缓直起身。护甲掐进林薇薇扶她的手腕：“无妨。横竖要重拟。

”她凑近耳边，气息冰冷，“不如就由妹妹代笔？毕竟你连皇上私簪都收得。

”林薇薇盯着盆中浮沉的黄帛。三天。足够她记住每一个字。“妾身愚钝，怕辜负娘娘…”“本宫教你。”萧玉华抽走湿淋淋的圣旨，塞进她掌心，“从今起，你每日辰时来凤仪宫抄经。”护甲划过她掌纹，“经书抄百遍，总能开窍的。

”绢帛湿冷粘腻。林薇薇攥紧它，像攥住实验室里总漏液的滴定管。抄经是假，困住她才是真。辰时到午时，整整三个时辰无法筹备宫宴。凤辇远去时，她听见皇后吩咐掌事太监：“去靖王府。把王爷书房那套《茶经》取来。”林薇薇猛然抬头。

《茶经》。萧玉华怎么会知道？她今早刚让陪嫁丫鬟回府取书！黛蓝身影消失在宫墙尽头。

日头西沉，黑影爬上朱墙。得找平阳王。既然皇后忌惮他们接触，那少年必定是关键。

她转身却撞上一堵胸膛。蟠龙纹绣再次映入眼帘。萧衍仍站在原处。不知看了多久。

“皇后要你抄经？”他抽走她手中湿帛展开，眯眼辨认墨迹：“…贡茶需以晨露烹之，具用官窑白盏…”忽然冷笑，“百遍？她倒会挑时候。”皇帝撕拉扯裂黄帛。碎绢飘落金盆，淹在茶渣里。“朕改主意了。”他扯下腰间龙纹玉佩塞进她手心，“现在去御茶房。

就说朕要尝新贡的雪顶含翠。”玉佩滚烫，还沾着他汗意。林薇薇握紧它。御茶房直属皇帝，皇后的手伸不进去。“但宫宴…”“朕自有安排。”萧衍推她转身，“走西门。

遇到人亮玉佩。”她小跑几步，忽被叫住。“林薇薇。”皇帝站在暮色里，玄衣几乎融进宫墙暗影：“别相信任何人。”他指了指她发间，“包括朕。

”睚眦金簪刺得头皮发痛。御茶房蒸汽熏腾。她亮出玉佩，总管太监噗通跪地。

“陛下要尝雪顶含翠？”对方擦着汗，“可、可这茶今年只贡了三两，全在皇后娘娘…”窗外忽然喧哗。火把照亮窗纸，掌事太监尖嗓刺耳：“皇后娘娘旨意！

御茶房一应物事即刻封存，以待宫宴！”林薇薇攥紧玉佩。龙纹硌进掌心。太快了。

从凤仪宫到御茶房不过一刻钟，萧玉华的反应快得像早有预料。总管太监突然凑近，递来一包茶叶：“王妃从后门走。”他压低嗓子，“陛下半刻前就吩咐备好了。”她愣住。

萧衍早算到这一步？茶叶塞进袖袋时，她摸到袋底硬物。菱花小镜，现代工艺。

镜面映出她瞬间苍白的脸。“王爷出征前留下的。”太监躬身退开，“说您用得上。

”窗外撞门声巨响。门闩咔咔断裂。林薇薇从后门窜出。月色凄白，她狂奔过甬道，在拐弯处撞倒一人。赤金簪飞落在地。平阳王揉着额角惊呼：“王妃？皇兄正让我寻您！

”少年从怀中掏出银牌：“皇后调走了御茶房所有人，但贡茶窖的钥匙还在我这！

”他急喘着摊开手心，钥匙映着月光，“她说您需要帮忙…”银牌刻着凤纹。

和皇后今日钗饰一模一样。林薇薇慢慢后退。袖中茶叶沉甸甸坠着，菱花镜边缘割疼她手腕。

萧衍的警告在耳边轰鸣。别相信任何人。包括朕。林薇薇攥着那包雪顶含翠穿过御花园。

月光把石子路照得发白，她踩着自己的影子往前走，袖袋里的菱花镜硌着手腕。

萧衍到底布了多少局。从半刻前就备好的茶叶，到王爷出征前留下的现代镜子。

这场博弈里每个人都带着面具。远处传来笙箫声。中秋宫宴的彩灯已经挂上檐角，绸缎在夜风里飘得像招魂幡。她拐进竹林时差点踩到一个人。平阳王抱着膝盖坐在石凳上，银牌在月光下泛冷光。“王妃。”少年抬起头，眼睛红肿，“皇兄刚训斥了我。

”林薇薇停住脚步。袖中的茶叶突然变得沉重。“他说我不该把钥匙给您。

”平阳王攥紧银牌，“可皇后娘娘明明说…”“皇后什么时候找你的？”“就半个时辰前。

在慈宁宫后门。”少年吸了吸鼻子，“她说您需要贡茶窖的钥匙，让我务必交到您手里。

”林薇薇盯着他掌心的钥匙。铜铸的钥匙齿痕尖锐，和她袖袋里那包茶叶一样烫手。

两个完全相反的指令。皇帝给茶，皇后给钥匙。到底谁在设局谁在破局。

“殿下可知雪顶含翠要如何保管？”平阳王愣住。“需、需用锡罐密封，存于冰窖？

”“那您看看这个。”林薇薇取出那包茶叶。棉纸已经有些潮湿，“御茶房总管说，这是陛下要的茶。”少年凑近嗅了嗅，突然变色。“这味道…不是雪顶含翠！

”他抢过茶包撕开，褐色叶片散落掌心。“这是陈年普洱！谁给您的？”竹叶沙沙响。

林薇薇握紧袖中的菱花镜。镜缘割疼她的手指。萧衍为什么要给假茶？试探？

还是说…“王妃小心！”平阳王突然扑倒她。一支弩箭钉进他们刚才站立的石凳，箭尾嗡嗡震颤。黑影掠过竹梢。几个腾跃消失在宫墙后。少年抖着手拔下弩箭。

箭簇闪着幽蓝的光。“淬毒的。”他声音发颤，“是死士。”林薇薇捡起箭杆。木质细腻，刻着小小的凤纹。和皇后钗饰一模一样。平阳王突然抢过箭支扔进池塘。“快走。

就当没发生过。”他推着她往亮处去，银牌在慌乱中掉进草丛。少年却看也不看。

“殿下不捡银牌？”“那不是我的。”平阳王脚步不停，“是皇后硬塞给我的。

”林薇薇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银牌在草叶间泛着冷光，凤纹的眼睛似乎眨了一下。

她回到寝宫时已是三更。丫鬟捧着个锦盒等在门口。“王爷派人送来的。

”盒中躺着一本《茶经》。封皮陈旧，边角却平整得像从未被翻过。她捻开书页。

纸缝里掉出张便签。现代钢笔字。写着“微波炉除潮法”。心跳突然加快。

她颤抖着摸向书页内侧。一道细微的凸起。刀片划开装订线。

薄如蝉翼的油纸包着一撮白色晶体。冰糖。和便签上的字迹同源。王爷也知道她的来历？

窗外突然响起叩门声。三长两短。她藏好晶体推开窗。萧衍站在月光下，玄衣沾着露水。

“茶尝了？”他翻窗而入，带进一阵血腥气。林薇薇盯着他衣摆的暗色污渍。“陛下受伤了？

”“不是我的血。”萧衍抽出她发间金簪，“假茶的事，朕已知晓。”簪尖抵住她咽喉。

冰冷的金属触感。“总管太监死了。溺毙在御茶房后井。”林薇薇屏住呼吸。

井口直径只有一尺半。成年人不可能失足跌落。“他临死前攥着这个。”萧衍摊开掌心。

一小片菱花镜碎片，“说说看。你的镜子为何在他手里？”空气凝固。

菱花镜一直好好待在她袖中。除非…除非当时御茶房有两面镜子。“妾身不知。”簪尖下压。

刺痛传来。“朕查过。”萧衍忽然收起金簪，“皇后安插在御茶房的人，昨夜全部暴毙。

”他逼近一步。“包括给你镜子的总管太监。”林薇薇摸向袖袋。镜子完好无损。

那碎片从何而来？“明日外邦使臣入宫。”萧衍忽然转换话题，“皇后举荐你担任通译。

”通译？她连这个时代的官话都说不利落。“妾身不懂番语。”“朕知道。”萧衍勾起嘴角，“但皇后不知道。”他抽走那本《茶经》。“你只需站在朕身边。无论听到什么，都保持微笑。”窗外传来更鼓声。四更了。萧衍离开时忽然回头。“平阳王送的银牌，还在身上吗？”林薇薇摇头。“很好。”皇帝消失在夜色中，“永远别碰凤纹的东西。

”她彻夜未眠。晨光微熹时，宫娥捧着礼服进来。黛蓝色宫装。和皇后常穿的色系一样。

“娘娘说，今日使臣来访，请您务必穿戴整齐。”林薇薇抚过衣袖。金线绣着凤穿牡丹图样。

逾制的纹饰。丫鬟突然低声惊呼：“袖口有针！”三根细如牛毛的银针藏在褶缝里。

针尖发黑。若她抬手行礼，针尖便会刺入腕脉。“更衣。”她褪下宫装，“换那件藕荷色的。

”使臣团在辰时入宫。林薇薇站在萧衍右下首，看着那群高鼻深目的使者走近。

皇后坐在皇帝左侧，唇角含笑。使臣首领抚胸行礼。吐出一串古怪音节。满殿寂静。

礼官额头冒汗。萧衍侧头看她：“王妃可能听懂？”林薇薇摇头。这语言她从未听过。

使臣又说了句话。这次带着明显怒气。皇后忽然开口：“王妃不是精通番语？为何不答？

”林薇薇攥紧手指。这是个死局。承认听不懂就是欺君，假装翻译更是死罪。

使臣首领突然上前三步。从怀中掏出一卷羊皮纸。

“We come for peace.”他展开羊皮纸，墨迹斑驳，“But if you don’t understand…”英语！虽然口音古怪，但确实是英语！林薇薇猛地抬头。羊皮纸上写着简短的条约条款。英文夹杂着些古怪符号。

满殿目光聚焦在她身上。皇后轻笑：“妹妹怎么呆了？快给陛下翻译呀。”她深吸一口气。

目光扫过羊皮纸。条款正常。

sed us three coastal cities.皇后许了他们三座沿海城池？

心跳如鼓。她抬头看向萧衍。皇帝目光深沉，看不出情绪。“使臣说…”她缓缓开口，“他们带来和平的诚意。”皇后指尖轻叩扶手。“还有呢？”“愿与大炎永结盟好。

”使臣突然激动起来。“No! We said…”他指着那行小字，“The cities!”萧衍忽然抬手。“王妃翻译得极好。”他取过羊皮纸，“朕准了。”使臣愣在原地。皇后猛地站起身。“陛下！

外邦文书需经内阁…”“皇后不必多言。”萧衍撕碎羊皮纸，“王妃既已翻译，便是朕的意思。”纸屑纷扬落下。林薇薇看见皇后指甲掐进掌心。使臣们被带下去时，首领回头看了她一眼。目光复杂。宫宴继续。丝竹声里，萧衍倾身过来。“刚才那行小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