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苏的梅雨季总裹着化不开的潮，我站在阳台收衣服，风卷着楼下桂花树的甜香扑过来，恍惚间竟错认成谭家村的味道——村口那棵老樟树，每到初秋也会落满一地碎叶，踩上去“沙沙”响，像爹当年在田埂上走的脚步声，轻，却沉得能砸进心里。

去年清明回去，我特意绕到樟树下。树皮上的纹路比记忆里深了三倍，西侧那个碗口大的疤，还是我八岁爬树掏鸟窝时磕出来的，当时我哭着喊“爹”，他跑过来，粗糙的手掌摸着我的头，没骂我，只说“树疼，你也疼，以后咱不爬了”。

现在我伸手摸那道疤，硌得掌心发疼，倒跟他晚年枯瘦的手掌一个温度。

树底下新砌了青石板，是村支书后来牵头弄的，说让老人小孩有个歇脚的地。我坐下来，阳光透过枝叶筛在膝盖上，暖得让人犯困，忽然就听见有人喊“望山”，声音粗哑，带着点笑意，像极了他喊我回家吃饭的调子。

猛地回头，身后只有空荡荡的田埂。梯田里种着新插的秧苗，绿油油的，风一吹就晃，把影子投在我脚边，细碎得像他当年没说完的话。原来不是爹，是风把樟叶吹落在我肩头，那力道，轻得像他最后一次摸我头发时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