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秋的风卷着碎雨，抽打在寒江城的青石板路上，溅起一片片湿冷的水花。

码头边的酒旗被风扯得猎猎作响，“临江楼”三个褪色的大字在雨幕里忽明忽暗，像极了这江湖里许多转瞬即逝的名号。

沈砚之收剑入鞘时，指腹蹭过“碎影”剑的鲨鱼皮鞘，带出一丝凉意。

他刚在码头尽头解决了三个跟踪者，剑尖滴落的最后一滴血混进雨水里，很快就没了踪迹。

这种事近来己是家常便饭，自从半月前在洛阳城外从“黑风寨”手里抢下那批本该送往朝廷某位大官的私盐，他就成了江湖里人人想啃一口的肥肉。

“沈公子好身手。”

一个清亮的女声从背后传来，带着雨丝特有的清冽。

沈砚之转身时，左手己虚按在剑柄上——江湖人都知道，“孤影剑”沈砚之出剑从不用右手，那是他年少时为救一个素不相识的姑娘，被仇家废了半只右手留下的旧伤，却也练出了更快更诡的左手剑。

来人是个穿青布短打的姑娘，腰间悬着柄比寻常女子用的要长半尺的软剑，剑穗是晒干的艾草，在潮湿的空气里散着淡淡的药香。

她头发用根木簪挽着，几缕湿发贴在脸颊，衬得一双眼睛亮得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

“姑娘是？”

沈砚之的声音很淡，像他的剑一样，没什么多余的情绪。

“洛青梧。”

姑娘抬手抹了把脸上的雨水，露出个爽朗的笑，“前几日在洛阳城外，多谢沈公子替我解了围。”

沈砚之微怔。

他记起来了，那天黑风寨的人追得紧，他杀到最后，确实在林子里看到过一个被绑在树上的姑娘，当时情况紧急，他只顺手砍断了绳子，没细看样貌。

“举手之劳。”

他颔首，准备转身离开。

他不喜欢欠人情，更不喜欢被人记着。

“沈公子等等！”

洛青梧快步上前，从背上的竹篓里掏出个油纸包，“这是我家传的药膏，治刀剑伤最好，公子上次为了救我，胳膊被划了道口子，想必还没好利索。”

油纸包递到面前，带着艾草和某种草药混合的温香。

沈砚之低头看了眼自己左臂——那里确实有块淡红色的疤痕，是那天被黑风寨的砍刀划的，虽己结痂，阴雨天仍会隐隐作痛。

他没接，只道：“姑娘有心了，不必。”

洛青梧却像是没听见，首接把油纸包塞进他怀里，指尖不经意间擦过他的手腕，带着点草药的凉意：“沈公子是怕我下毒？”

她挑眉，忽然抽出腰间软剑，在自己手臂上划了道浅口子，血珠立刻冒了出来。

她倒出一点药膏抹上去，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止住了血，“你看，我洛家在江湖上虽没什么名气，但‘百草堂’的名号，总不至于用毒药害人。”

沈砚之看着她手臂上迅速愈合的伤口，又看了看她坦荡的眼神，沉默片刻，终是把油纸包收进了怀里：“多谢。”

“不客气。”

洛青梧收剑回鞘，动作干净利落，“说起来，沈公子接下来要去哪？

我听码头的人说，黑风寨的大当家亲自带了人过来，就在前面的客栈等着拿你呢。”

沈砚之眼底寒光一闪：“他们来得正好。”

“你要去硬碰硬？”

洛青梧皱眉，“黑风寨这次带了三十多号人，个个手里有家伙，还有两个据说练过铁布衫的好手。

你一个人……我从不是一个人。”

沈砚之打断她，声音里带着种孤冷的决绝，“我手里的剑，就是我最好的同伴。”

洛青梧看着他孤挺的背影，雨水顺着他玄色的衣袍往下淌，像极了一幅泼墨的山水，却透着股说不出的孤寂。

她忽然笑了，拔出软剑，剑身在雨里划出一道清亮的弧线：“巧了，我这把‘青艾’剑，也想找几个活靶子练练手。

沈公子不介意多一个同伴吧？”

沈砚之回头，对上她眼里的光——那不是凑热闹的好奇，也不是报恩的执念，而是一种属于江湖人的，对凶险的跃跃欲试，和对情义的干脆利落。

雨还在下，临江楼的灯忽然亮了，昏黄的光透过窗纸，在湿滑的地面上投下一块暖融融的光斑。

远处传来马蹄声和粗嘎的呼喝，显然是黑风寨的人找过来了。

“随你。”

沈砚之说完，转身朝声音来处走去，左手按在剑柄上，指节微微泛白。

洛青梧提剑跟上，脚步轻快，像踩在雨里的雀鸟。

她看着沈砚之的背影，忽然觉得这寒江的冷雨，似乎也没那么刺骨了。

两人一前一后，身影很快消失在雨幕深处，只留下那杆“临江楼”的酒旗，还在风里倔强地飘着。

而他们都没注意到，临江楼二楼的窗边，一个戴着斗笠的黑衣人正看着他们的方向，手指在窗台上轻轻敲击着，发出沉闷的声响，像在计算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