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铜镜前，看着镜中那张日渐消瘦的面容。

窗外，春雨淅淅沥沥，敲打着青石阶，一如我初入侯府那日。

“夫人，世子爷回来了。”丫鬟碧玉轻声禀报，语气里带着小心翼翼。

我手中的玉梳顿了顿，随即又缓缓梳理起长发。“知道了。”

萧煜已经半月未归。

这期间，京城传闻四起，都说镇北侯世子与吏部尚书千金林婉柔过从甚密。

就连市井小民都在议论，说林家小姐才貌双全，与侯府世子正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而我沈明月，不过是萧煜一时兴起收留的孤女，若非老侯爷与我父亲曾有旧谊，我连踏入这侯府的资格都没有。

脚步声由远及近，沉稳而熟悉。

我放下玉梳，起身相迎。

萧煜带着一身酒气进来，外袍已被雨水打湿。

我上前替他更衣，他却避开我的手，自己解了腰带。

“不必伺候。”他声音冷淡，看也不看我一眼。

我收回手，静静立在一边。“世子可用过晚膳？灶上还温着百合粥。”

他这才瞥我一眼，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在林府用过了。婉柔特意请了江南厨子，一桌菜肴很是精致。”

这话像一根细针，轻轻扎进我心口。

但我早已习惯这种若有似无的刺痛，面上依旧平静无波。

“那便好。”我转身欲去给他准备醒酒汤，却被他叫住。

“明月。”他忽然唤我名字，声音里有一丝疲惫，“婉柔与你不同，她......”

他顿住了，似乎不知该如何继续。

我静静等着，心却一点点沉下去。

我知道他要说什么。

林婉柔是真正的千金小姐，知书达理，交友广阔，能助他在官场上平步青云。

而我，不过是个家道中落的孤女，除了这副还算清丽的容貌，一无所有。

“她很好。”最终，他只吐出这三个字。

我抬眼看他，烛光下他的面容依旧俊朗如初。

三年前，就是这张脸，让我一见倾心，甘愿不顾一切跟随他左右。

即使没有正式名分，即使受尽旁人白眼。

那时他握着我的手说：“明月，我心中唯有你一人。”

言犹在耳，人事已非。

“世子累了，早些歇息吧。”我垂下眼睑，掩去所有情绪。

他却忽然握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发疼：“你就没有什么要问的？”

我怔了怔。

曾经，我会哭会闹会追问，会求他给我一个承诺。

但每次换来的都是他的不耐与敷衍。

久而久之，我便学会了沉默。

“世子的事，明月不敢过问。”

他冷笑一声，甩开我的手：“好一个不敢过问！沈明月，你到底有没有心？”

这话何其讽刺。

我将整颗心捧给他时，他视若无睹。

如今却来质问我有心无心。

窗外雨声渐大，敲得人心烦意乱。

“若世子无事吩咐，明月先退下了。”我福身行礼，姿态恭顺得无可挑剔。

他盯着我看了许久，眼神复杂难辨。

最终挥了挥手，示意我离开。

我转身走出房门，每一步都踏得稳稳的。

直到回到偏院自己的房间，关上门，才允许自己露出一丝脆弱。

背靠着门板，我缓缓滑坐在地。

窗外一道闪电划过，照亮屋内简单朴素的陈设。

这偏院与萧煜所居的主院天差地别，正如我与他之间的距离。

三年前，沈家败落，父亲含冤入狱，病死在牢中。

临终前，他修书一封，让我投奔京城的镇北侯府。

那日雨更大，我浑身湿透站在侯府门前，手里紧紧攥着父亲的信函。

是萧煜亲自开的门，他披着墨色大氅，身姿挺拔如松，眉眼间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张扬。

他看了一眼信，又看了看狼狈不堪的我，侧身让出一条路：“进来吧。”

那一刻，他是我黑暗中唯一的光。

起初，他待我极好。

教我习字读书，带我逛京城灯会，在我生病时守在床边整夜不眠。

侯府上下都看出世子待我不同，下人们开始唤我“明月姑娘”，态度恭敬。

我不可避免地陷了进去，交付全部真心。

直到老侯爷去世，萧煜承袭爵位，一切渐渐变了。

他忙于政务应酬，身边围绕的人越来越多。

起初是各府公子，后来是朝中官员，再后来是各家千金。

我第一次听说林婉柔的名字，是在一次赏花宴后。

丫鬟们私下议论，说林家小姐与世子爷相谈甚欢，郎才女貌。

那夜我等他至三更，他终于带着酒气归来。

我鼓起勇气问他与林小姐的事，他却笑我小家子气。

“不过是应酬罢了，你也值得计较？”

后来，这样的“应酬”越来越多。

他身边的女人也不止林婉柔一个。

有时是妩媚的歌姬，有时是俏皮的郡主，有时是温婉的才女。

而我，始终是侯府里那个不明不白的“明月姑娘”。

雷声轰隆，将我从回忆中惊醒。

脸上冰凉一片，抬手一摸，竟是泪水。

我拭去泪痕，缓缓起身。

镜中的女子面色苍白，唯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

是了，我不能再这样下去。

父亲生前常說，明月，你骨子里有傲气，莫要为情爱折腰。

我曾为萧煜折腰，低到尘埃里。

可换来的，只是他的轻视与漠然。

又一记惊雷炸响，震得窗棂作响。

我望着镜中的自己，轻轻开口：

“该醒了，沈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