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三刻，万籁俱寂。

白日里金碧辉煌、喧嚣鼎沸的皇城，此刻被浓重的夜色与寂静吞没，像一头蛰伏的巨兽，只剩下巡夜侍卫规律却沉闷的脚步声，以及更夫那拖长了调子、有气无力的梆响，在空阔的宫道与高墙间碰撞出令人心头发慌的回音。

翊坤宫却是个例外。

往日里帝宠最盛、夜夜笙歌的殿宇，此刻虽同样灯火通明，却透着一股让人毛骨悚然的死寂。

宫女太监们垂首屏息，恨不得将自己缩进阴影里，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写着无法掩饰的惊惧。

只因这座华丽宫殿的主人，午后还在御花园中巧笑倩兮、赏玩牡丹的丽妃娘娘，就在两个时辰前，毫无征兆地暴毙于凤榻之上。

太医院院判孙大人刚被内侍连催带请地“架”了过来，花白的胡子还凌乱着，官帽也戴得歪斜。

他颤巍巍地行完礼，在帝后冰冷的目光示意下，壮着胆子上前查验。

当他看清凤榻上丽妃的遗容时，饶是行医数十载，见惯生死，也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蹬蹬后退两步，险些瘫软在地。

那绝非寻常死人该有的苍白或灰败。

丽妃那张曾经倾国倾城的脸，此刻呈现出一种诡异的、近乎金属的青灰色，皮肤下仿佛有暗淡的流光转动。

更骇人的是，她那精致的唇角竟微微上扬，凝固着一个僵硬而灿烂的笑容，仿佛正沉溺于一场极致的美梦，可那双未曾瞑目的眼睛里，却空洞地倒映着殿顶华丽的藻井，充满了极致的恐惧与惊骇。

两种极端情绪被强行糅合在一张脸上，构成了一幅足以让任何人做噩梦的恐怖画面。

“妖……妖孽！

这是妖孽作祟啊！”

一个年轻的内侍忍不住尖声叫了起来，立刻被管事太监狠狠一巴掌掴在脸上，呵斥声却带着同样的颤抖：“闭嘴！

惊了圣驾，你有几个脑袋！”

端坐于上的皇帝面色铁青，放在膝上的手紧握成拳，指节泛白。

一旁的皇后凤眸微垂，捻动着佛珠，看不清神色。

“孙院判，”皇帝的声音低沉，压抑着滔天的怒火，“朕的爱妃，究竟所患何疾？

因何暴卒？”

孙院判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以头抢地：“陛、陛下……老臣……老臣愚钝！

娘娘脉象己绝，观此症状……非……非臣所能知之恶疾啊！

似毒非毒，似病非病，这、这……查！”

皇帝猛地一拍桌案，声如寒冰，“给朕彻查！

三日之内，若查不出个子丑寅卯，太医院上下，都给朕的爱妃陪葬！”

所有证据，在皇帝滔天怒火的催逼下，以惊人的速度被汇集。

丽妃近日并无隐疾，饮食皆由专人试毒，唯一的不同，便是她因偶染失眠之症，连日来都在服用太医院一位新晋女医官——林素问——精心调配的安神汤。

那碗未曾喝完的汤药残渣，连同熬药的罐子，被战战兢兢的太监呈送御前。

所有的矛头，在恐惧与急需一个“凶手”的迫切中，瞬间指向了那个此刻仍在自己值房中翻阅医典、对滔天大祸即将临头还一无所知的年轻女子。

一道冰冷的旨意迅速传出皇城，首奔太医院。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缉拿太医院医官林素问，下天牢候审！”

夜色更浓了，皇城的飞檐翘角在惨淡的月光下，如同蛰伏巨兽嶙峋的背脊。

一场骤起的风暴，将一个追求医术极致的女医官，和一个游走于阴阳边界的男人，无可避免地卷向了同一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