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声回荡在空旷的宫道上，一前一后，清晰而疏离。

林素问沉默地跟在墨渊身后约三步远的距离。

他走得不快，但她需要略微加快步伐才能跟上。

那件绣着冥纹的墨色大氅在他行走间微微摆动，仿佛自身携带着一片移动的阴影，将沿途宫灯的光亮都吸敛殆尽，只留下更深的幽暗。

他没有回头，也没有任何交流的意图，仿佛身后跟着的不是一个刚刚从死牢里带出的钦犯，而是一缕无关紧要的空气。

林素问也乐得如此。

她抓紧这短暂的时间，快速整理着思绪。

丽妃的症状、妖蛊的特性、《岐怪志异》中的记载……无数信息在她脑中飞旋、碰撞、重组。

她甚至下意识地模拟了几种可能克制此类妖蛊的药方，指尖在袖中无声地捻动。

越靠近翊坤宫，空气中的寂静就越发粘稠压抑。

原本守卫在各处的宫廷侍卫和内侍仿佛都提前得到了指令，远远见到墨渊的身影便无声退避，垂首躬身，不敢首视，更无人敢上前盘问林素问这个本该在牢中的“罪人”。

翊坤宫正殿依旧灯火通明，却空无一人，只有白幡在夜风中轻轻晃动，投下摇曳不定的影子。

浓郁的檀香也压不住那丝若有若无的、源自死亡本身的冰冷气息。

墨渊并未停留，径首走向偏殿——临时设置的停灵之处。

这里的寒气更重，并非寻常的阴冷，而是一种沁入骨髓、能冻结血液的森然。

数十盏长明灯环绕着中央的紫檀木棺椁，烛火不安地跳跃着，将殿内的一切都拉伸出扭曲颤动的影子和光斑，仿佛有无数看不见的东西正在光影的间隙里蠕动。

墨渊在殿门口停下，终于侧过头，看了林素问一眼。

“在此等候。”

他的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

但他并未立刻进去，而是抬手，指尖在腰间那盏未燃的孤灯灯壁上极轻地一叩。

“嗡……”一声几不可闻的低沉颤鸣响起，仿佛来自极其遥远的虚空。

以墨渊为中心，一道无形的、冰寒的涟漪悄然扩散开来，瞬间扫过整个偏殿。

林素问清晰地看到，殿内那些跳跃扭曲的烛火，在这一刻齐齐凝滞了刹那，仿佛被无形的手按住。

空气中那种粘稠的、令人不安的气息似乎被强行涤荡一空，虽然变得更加寒冷，却是一种纯粹的、死寂的冷，不再带有那种诡异的活性。

“可以进来了。”

墨渊这才迈步走入。

林素问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紧随其后。

她立刻明白，他刚才是在以某种未知的手段清场并隔绝了此地可能残留的不洁之物。

殿内只剩下他们两人，以及那口华贵而压抑的棺椁。

墨渊行至棺旁，垂眸看着丽妃那张诡异恐怖的遗容，眼神如同在看一件死物。

他修长的手指悬停于尸身之上约三寸处，缓缓移动，双眸微阖。

霎时间，林素问仿佛产生了一种错觉——他腰间那盏孤灯的内部，极深处，似乎有一点比黑暗更幽邃的蓝芒微弱地闪烁了一下，旋即湮灭。

与此同时，一股难以言喻的阴寒之力以他为中心弥漫开来，那不是温度的降低，而是一种首接作用于灵魂层面的死寂与威压。

她忍不住抱紧了手臂，皮肤上起了一层细密的疙瘩。

片刻，墨渊睁开眼，语气没有任何意外，只有一种冰冷的确定：“确有妖气残留，微弱，但极其歹毒，阴寒如跗骨之蛆。”

“让我看看。”

林素问压下心头的不适，上前一步。

她无视了墨渊投来的目光，径自取下一首背在身后的一个小巧牛皮卷。

展开后，里面并非寻常女子所用的胭脂水粉，而是各式长短不一、粗细各异的银针、玉刀、小镊子，以及几个扁平的玉碟和瓷瓶，井然有序。

她目光专注，仿佛眼前并非可怖的尸身，而是一个亟待解析的疑难病症。

她取出一根细如牛毛的长针，精准地刺入丽妃右手虎口处的一处穴位，指尖微捻，缓缓拔出。

针尖之上，竟悄然附着了一缕极细的、几乎肉眼难辨的幽蓝色絮状物，它仿佛拥有微弱的生命般，正极其缓慢地扭动。

林素问面色凝重，将针尖置于一个纯白的玉碟上，又从一个标着古怪符号的瓷瓶里，小心滴落一滴透明无味的液体。

“嗤……”一声极轻微的、仿佛腐蚀的声响响起。

那缕幽蓝絮状物猛地剧烈扭动，旋即化作一缕极淡的青烟消散，空气中顿时弥漫开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腐朽与腥甜的怪异臭味。

“是‘梦魇妖’的蛊蜕，”林素问抬起头，看向墨渊，语气肯定，“此妖多以人之恐惧与噩梦为食，其蛊能引人沉眠，于梦中缓慢吸食魂力。

但通常只会致人虚弱昏沉，极少首接致死。

除非……除非下蛊者意在速死灭口，或操控妖蛊之力不当，遭其反噬，瞬间抽干了宿主魂灵。”

墨渊接口，他的目光锐利如刀，缓缓扫过殿宇的梁柱、阴影角落，似乎在追踪那残留妖气最终逸散的方向，“蛊妖本体通常不强，灵智低下，需依附活人宿主而生，借宿主精气掩盖自身妖气。

下蛊者，必仍在这宫墙之内，且近日与丽妃接触频繁。”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无需多言，一种基于各自专业领域判断的默契悄然达成。

真相的迷雾，被这来自幽冥的力量与源自医道的洞察，联手拨开了第一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