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烟霭回溯梧桐叶打着旋儿落在青石板上时，林枫正蹲在老槐树下调试三脚架。

深秋的暮色如同被打翻的调色盘，将整个烟村染成一片暖金色。

远处连绵的烟田在夕阳下泛起波浪，空气中弥漫着烟草特有的焦甜气息，混杂着泥土与露水的清新味道。镜头里的秋蝉突然振翅，取景框泛起水波般的涟漪。

林枫揉了揉发涩的眼眶，再抬头时，蝉鸣裹着烟草的甜香汹涌而来，仿佛要将他淹没在这片熟悉的土地上。这种感觉既亲切又陌生，就像一首被遗忘多年的摇篮曲，突然在记忆深处响起。晒烟场的白雾漫过脚踝，如同有生命的实体般缓缓流动。这些由烟叶蒸发的水汽形成的薄雾，在夕阳的折射下泛着淡淡的金粉色，美得令人窒息。林枫下意识地举起相机，却发现取景框中的画面又开始扭曲变形。这是本月第十七次时空回溯。

林枫数着腕表上逆行的指针，看阳光在青石板路上流淌成液态的琥珀。

自从三个月前在暗房被化学试剂灼伤眼睛，每到整点他就会跌入时间的褶皱——四十八小时前的地铁站，七十二小时前的暴雨天，那些未存档的回忆像卡顿的老式放映机，在视网膜上投下泛黄的残影。第一次发生时，他正在地铁站台等待末班车。突然之间，视线模糊，耳边响起尖锐的鸣叫。等他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正站在空无一人的站台上，电子显示屏上的日期显示是两天前。

这种体验持续了整整三分钟，期间他看到了那个经常在站台卖花的老人，而实际上，那位老人已经在一天前因心脏病发作去世。"小枫！"外婆的咳嗽声从雕花窗棂里渗出来，打断了他的思绪，"今天十七，早点收工。"他应了声，将最后一张湿漉漉的烟叶底片收进防水袋。暮色像掺了灰的墨水，在屋檐瓦当间洇染开来。

外婆总是特别在意农历的日期，尤其是每个月的十七。小时候他不明白，直到后来在父亲留下的笔记中看到一句话："月盈则亏，十七为界，时空在此日最为薄弱。

"穿过晒场时，晒烟绳在晚风里摇晃，投下细长的影子，恍若无数道时空裂缝。

林枫不自觉地加快脚步，这些天的经历让他对周围的一切都格外敏感。

特别是回到烟村的这三天，那种被窥视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暗处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村子的变化不大，依然保持着二十年前的模样。青石板路、白墙黑瓦、雕花木窗，就连村口那棵老槐树似乎都没有长高多少。唯一的变化是多了几家农家乐和民宿，但也都是依着原来的建筑风格改建的，不至于破坏整体的古朴氛围。林枫这次回来，表面上是应外婆的要求来帮忙采收烟叶，实际上是为了躲避城市里那些越来越频繁的时空错乱现象。

他隐约觉得这些现象与烟村有着某种联系，特别是与那个关于"镜渊"的传说有关。

2 镜裂村南头的土路亮起零星手电光，麻将声惊飞一群麻雀。林枫在裤兜里摸索打火机，铜制Zippo外壳刻着父亲二十年前的警号。这个打火机是父亲留下的遗物之一，据说是在一次办案中从嫌疑人那里缴获的。父亲总是说这个打火机有特殊的意义，但从未明确解释过到底是什么。自从三天前回到烟村，每当他经过那个传闻中的岔路口，后颈就会窜起阴冷的颤栗。那个岔路口通往村后的青河滩，也是五十年前堤坝决口的地方。

村里老人都说那里不干净，特别是在月圆之夜，经常有人听到奇怪的哭声和玻璃破碎的声音。

月光突然暗了。他猛地停步，登山靴碾碎满地碎镜。

这些闪烁着幽蓝光泽的镜片散落在晒场边缘，昨天清晨拍摄雾景时还没出现。林枫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捡起一块较大的碎片。镜面异常冰冷，即使隔着摄影手套也能感受到那股寒意。

铁锈味混着烟草香钻入鼻腔，镜片断裂处凝结的猩红物质，在月光下闪着诡异的光泽。

这不像是普通的血迹，倒像是某种有机与无机物的混合体，既有血液的黏稠感，又带着金属的光泽。林枫从背包中取出取样袋，谨慎地收集了几块较大的碎片。

浓雾不知何时漫上来了，裹挟着刺鼻的柴油味。这种味道在烟村显得格外突兀，这里的人们仍然保持着传统的生活方式，很少使用重型机械。林枫握紧三脚架，看着自己的影子在地面蛇行。雾气中的影子被拉得很长，而且扭曲变形，仿佛有了自己的生命。十米开外的枯柳树下，一个佝偻身影正在抛掷麻袋，暗红色液体正从袋口渗出，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珍珠光泽。那人的动作机械而急促，时不时警惕地四处张望。林枫本能地举起相机，调整焦距，将这一幕捕捉下来。

快门声响起时，那人蓦然回头。林枫的指节僵在快门上。雾霭中浮现的，分明是自己的脸。

3 双生枯柳树下的"自己"左眼下方有道新鲜的抓痕，血珠正顺着颧骨滚落。

那双眼睛中闪烁着林枫从未见过的凶狠与恐慌，就像一只被困的野兽。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林枫的后腰撞上晒烟架，疼痛让他瞬间清醒。木制的晒烟架发出吱呀的摇晃声，几片未收的烟叶飘落下来。

等他再睁开眼，雾气稍微散去，那个神秘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只剩几滴发黑的血迹混着车辙印延伸向南边河滩。林枫颤抖着查看相机回放。数码屏幕上，那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上，瞳孔里倒映着燃烧的镜片。他放大照片，仔细审视每一个细节，发现对方耳后有道半月形疤痕——正是他十二岁落水时，被河底碎玻璃划伤的位置。

这个疤痕极其隐蔽，就连他自己也只有在理发时才能偶尔看到。第二天清晨，村口小卖部的电视机滋滋作响。老式的显像管电视正在播放早间新闻，画面不时闪烁，仿佛受到了某种干扰。"昨夜十时许，文山集团董事长黄文山离奇失踪......"女主持人的声音裹着电流杂音，"警方在青河滩发现其座驾，车内有大量血迹......"浮沫晕开的涟漪里，倒映着手机推送的新闻照片：河滩淤泥里插着半块镜片，边缘的锯齿状裂痕与他在晒场捡到的碎片严丝合缝。林枫感到一阵寒意从脊椎升起，他意识到自己可能卷入了一个远超想象的事件中。文山集团是近年来崛起的商业帝国，涉足房地产、制造业和科技领域。黄文山白手起家的故事经常出现在各大财经媒体上，但也有一些不太正面的传闻，比如他早年靠不正当手段获取第一桶金，与某些失踪案件有牵连等等。林枫的父亲生前正在调查一桩与文山集团有关的案件，但在取得关键证据前不幸因公殉职。官方报告说是意外，但林枫一直觉得事有蹊跷。

父亲右眼中的那片碎镜，与现在出现的这些镜片是否有某种联系？

4 烟村秘事外婆临终前塞给林枫的铜烟锅还在背包里发烫。

这个古老的烟具已经传了不知多少代，锅底部刻着奇特的镜面卦象，昨夜在迷雾中曾燃起靛蓝色火焰。林枫记得小时候常见外婆用它抽烟，但总是避开旁人，特别是在月圆之夜，她会独自一人对着月亮抽烟，口中念念有词。摸着烟锅走向村祠堂，檐角铜铃突然无风自动。这座祠堂已有百年历史，飞檐翘角，雕梁画栋，虽然经过多次修葺，但仍保持着最初的格局。最奇特的是梁上悬挂的一面三棱镜，据说能折射出"真相之光"。

"后生仔，你踩着界了。"守祠人老杨头从阴影里走出，旱烟袋在掌心敲出闷响。

这个独眼老人是当年抗洪抢险队的幸存者，右眼被洪水中的碎镜片扎瞎后，总说能看见"不该看的东西"。村里人都把他当成半个疯子，但同时又对他抱有某种敬畏。

林枫停下脚步，注意到老人所说的"界"——地面上有一条几乎看不见的分界线，像是用特殊材料嵌入的石线，将祠堂前的广场分成两半。"杨叔，我是林枫，林正风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