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阳光带着夏末最后一点灼热，穿过明德高中教学楼的窗玻璃时，被切割成细碎的光斑，恰好落在林夏纤长的睫毛上。他跟在班主任李老师身后，白衬衫的领口扣到最上面一颗，熨帖得没有一丝褶皱，连书包带都调整到长度完全一致，整个人像被精确校准过的仪器，与走廊里打闹奔跑、校服外套搭在肩上的学生们格格不入。

走廊尽头的高二三班教室门虚掩着，里面传来翻书声和零星的笑闹，李老师推开门的瞬间，喧闹像被按了暂停键，几十道目光齐刷刷射过来，落在林夏身上。他能清晰感觉到那些视线里的好奇——新转校生、干净得过分的穿着、连走路都挺直的背，像一株突然闯入杂草丛的白杉。

“我们班新来的转校生，林夏。”李老师走上讲台，敲了敲黑板，“刚从实验中学转来，成绩很优秀，以后就是大家的同学了，多多照顾。”

稀稀拉拉的掌声响起，夹杂着女生们压低的窃窃私语：“长得好干净啊”“实验中学的？那不是重点中学吗，怎么转来我们这儿”。林夏微微颔首，目光平静地扫过教室——前排的同学在偷偷打量他，中间几排有人低头写着什么，直到视线落在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他的呼吸突然顿了半拍。

那个位置上，男生趴在桌上睡觉，黑色的头发有些凌乱，额前的碎发垂下来遮住眼睛，只露出一小截线条清晰的脖颈，校服外套被他团成一团垫在脸下，露出的手腕上戴着一串黑色手绳。明明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睡姿，林夏的心脏却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跳得比平时快了半拍。

是江野。

三年了，他还是喜欢坐在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还是习惯把外套垫在脸下睡觉。林夏垂下眼，掩去眸底一闪而过的情绪，指尖悄悄攥紧了书包带。

“你就坐第三排的空位吧。”李老师指了指中间靠过道的位置，正好在江野斜前方。

林夏提着书包走过去，脚步放得很轻，却能感觉到全班同学的视线都在他和江野之间来回移动，像在看一场即将开场的戏。有人悄悄用胳膊肘碰同桌，有人抿着嘴偷笑，那种微妙的氛围让林夏很清楚——他们都在等着看，这个新来的“好学生”，会不会跟班里最惹不起的“野哥”产生冲突。

他面不改色地放下书包，拿出数学课本和笔记本，动作流畅得仿佛练习过无数次。课本的边角被他压得平整，笔记本上的名字写得工整有力，连笔帽都轻轻扣在笔杆顶端，一切都维持着他惯有的秩序感。

第一节课是数学，老师讲的是函数单调性，林夏很快就沉浸其中。他的笔尖在草稿纸上飞快演算，画出的函数图像精准流畅，连辅助线都画得笔直。周围偶尔传来的窃窃私语、窗外的蝉鸣，甚至斜后方江野偶尔翻身的细微声响，都没能打扰到他——只有在老师提问，全班安静下来时，他才会下意识地用余光扫一眼最后一排，确认江野还在睡觉，才悄悄松口气。

直到下课铃响，数学老师拿着教案离开，教室里重新热闹起来，林夏才停下笔，这才意识到身后的窃窃私语已经持续了好一会儿。

“你说野哥昨晚又去哪嗨了？睡得这么沉，刚才老师叫他名字都没醒。”

“小声点！你忘了上次有人吵醒他，被他堵在厕所门口训了半小时？”

“也是……不过这新转校生胆子挺大啊，居然敢坐野哥斜前方，以前那个位置空了快两周了吧？”

林夏假装整理笔记，耳朵却像雷达一样捕捉着每一个关于“野哥”的字眼。他知道江野在学校的名声——校董的儿子，成绩垫底却没人敢管，打架很厉害，身边总跟着几个跟班，大家都叫他“野哥”，连老师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就在这时，教室后门被猛地推开，一个满头是汗的男生冲进来，校服衬衫湿了一大片，跑到江野桌前就拍他的背：“野哥！不好了！老班刚才去办公室，听说要突击检查天台！你快醒醒！”

“别拍。”江野的声音从胳膊底下传出来，带着刚睡醒的沙哑，懒洋洋的，“吵死了。”

他终于慢慢抬起头，先是揉了揉眼睛，然后伸了个懒腰，动作舒展得像刚睡醒的猫。林夏的呼吸在那一瞬间微微一滞——三年不见，江野的轮廓长开了，比以前更高更挺拔，眉骨处多了一道浅浅的疤痕，从眉尾延伸到太阳穴，却没破坏那张脸的英俊，反而添了几分桀骜的野性。他的眼睛是很深的褐色，刚睡醒时带着点朦胧，扫过教室时却瞬间变得清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

“查就查呗，慌什么。”江野靠在椅背上，从桌肚里摸出一瓶矿泉水，拧开喝了一口，喉结滚动的弧度落在林夏眼里，让他的指尖微微发烫。

“你不是在天台抽烟吗？”报信的男生急得压低声音，“要是被抓到，老班肯定要上报教导主任的！”

话还没说完，教室门口就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教导主任板着脸走进来，目光像扫描仪一样扫过教室，最后精准落在江野身上：“江野！跟我出来！”

全班瞬间鸦雀无声，连呼吸声都轻了不少。所有人都知道，教导主任虽然经常找江野谈话，却从没真的处分过他——谁让江野的爸爸是校董呢。

江野啧了一声，脸上没什么表情，慢悠悠地站起来。他比林夏高了半个头，走路时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气场，经过林夏座位时，裤袋里突然滑出来一个东西，“啪”地一声掉在林夏脚边。

是一盒烟。白色的烟盒，上面印着简洁的logo，在干净的地板上格外显眼。

几十双眼睛齐刷刷地看向那盒烟，又飞快地转向林夏。空气瞬间凝固了，连教导主任都停下脚步，盯着那盒烟。江野也停下脚步，回头看向林夏，眼神里没有任何情绪，既没有慌乱，也没有催促，就那样平静地看着，像在看一场与自己无关的戏。

林夏能感觉到后背的视线快把他戳穿了——有人在期待他捡起烟盒，直接交给教导主任；有人在等着看他不敢动，被江野记恨；还有人在窃窃私语，说他肯定不敢惹江野。

他深吸一口气，弯腰捡起烟盒。烟盒很轻，边缘被磨得有些毛躁，应该是江野经常带在身上。他的指尖在烟盒底部轻轻按了一下——那里贴着一个微型录音笔，是他昨天特意准备的，体积小到几乎看不见，粘性却足够强。

“你的东西。”林夏抬起头，声音不大却很清晰，伸手将烟盒递还给江野。

江野挑了挑眉，似乎有些意外，他盯着林夏的眼睛看了两秒，才伸手接过来，随手塞进裤袋里，然后跟着教导主任走出了教室。

教室里瞬间炸开了锅，失望的嘘声此起彼伏：“我还以为他会交给主任呢”“切，还不是怕被野哥报复”“什么好学生啊，还不是怂了”。

林夏没理会那些议论，重新坐直身体，继续整理笔记，只是指尖比刚才更用力了些，连笔记本的纸页都被捏出了浅浅的折痕。没人知道，他刚才递还烟盒的瞬间，录音笔已经成功粘在了烟盒底部——江野带在身上，不管他在哪里抽烟，都能录下证据。

计划的第一步，成功了。

第二天早晨的晨会，全校师生站在操场上，校长拿着话筒，在上面宣读纪律整顿通知，无非是强调着装规范、禁止迟到早退之类的老生常谈。林夏站在队伍里，腰背挺直，目光落在前方的国旗杆上，心里却在计算时间——按照他的观察，校长每次宣读通知，最后都会补充关于校园吸烟的规定，今天应该也不例外。

果然，几分钟后，校长的声音提高了几分：“尤其要严肃处理校园内吸烟行为！不管是什么身份，一经发现，一律记过处分！绝不姑息！”

林夏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勾了一下，又很快恢复平静。

晨会结束后，学生们三三两两地回教室，林夏却径直走向年级办公室。办公室里很安静，几位老师正在批改作业，看到他进来，都有些惊讶——毕竟他是新来的转校生，成绩又好，没理由主动来找老师。

“林夏同学，有什么事吗？”班主任李老师放下红笔，抬头看向他。

林夏走到办公桌前，声音平静得像在陈述一道数学题：“老师，我举报。昨天上午下课，我看到江野同学在教学楼天台吸烟。”

办公室里瞬间安静下来，连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都停了。几位老师交换着惊讶的眼神，其中一个教英语的老师忍不住开口：“林夏，你确定吗？江野他……”

“我确定。”林夏打断她的话，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点开一段音频，“这是证据。”

手机里传来清晰的声音——先是打火机擦响的“咔哒”声，然后是深深的吸气声，还有江野跟人说话的声音，虽然模糊，却能清楚辨认出是他的声音。这段音频是昨天下午录的，江野从教导主任办公室回来后，果然又去了天台抽烟，录音笔清晰地录下了所有声音。

李老师接过手机，反复听了几遍，脸色渐渐变得严肃。她看向旁边的教导主任，后者皱着眉，显然也没想到有人真的会举报江野，还带了证据。

“好，我们知道了。”教导主任沉默了几秒，对林夏说，“你先回教室，这件事我们会处理。”

林夏点点头，转身走出办公室。他走在走廊里，能听到身后办公室里传来的讨论声，虽然听不清具体内容，但他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果然，十五分钟后，全校广播突然响起，尖锐的电流声过后，是教导主任严肃的声音：“现在播报处分通知！高二三班学生江野，违反校规，在校内天台吸烟，经核实情况属实，予以全校通报批评，记过处分一次！希望全体同学引以为戒，遵守校规校纪！”

广播声传遍整个校园，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集中在林夏身上。刚才还在讨论昨晚电视剧的女生停下了话头，前排的男生转过身，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他，连趴在桌上睡觉的江野，都缓缓抬起了头，目光直直地落在林夏的背上。

“装什么好学生啊，第一天就打小报告。”

“真够阴的，肯定是故意的，野哥又没惹他。”

“等着瞧吧，他肯定没好果子吃，野哥不会放过他的。”

议论声像蚊子一样在耳边嗡嗡作响，林夏却像没听见一样，继续做着物理题，笔尖在草稿纸上画出复杂的电路图。只有他自己知道，握着笔的指节已经微微发白，心脏跳得比任何时候都快——他知道，自己成功地把江野的注意力完全吸引到了自己身上，接下来，就是第二步了。

午休时，教室里的人走得差不多了，林夏还在做题。突然，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传来，他抬起头，就看到江野带着三个男生走了进来，堵在了他的桌前。

江野靠在旁边的桌子上，双手插在裤袋里，居高临下地看着林夏，眼神里带着一种压迫感：“新来的，很有种啊。”

他的声音比平时更冷，没有了平时的慵懒，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怒意。林夏慢慢抬起头，第一次在这么近的距离与江野对视——江野的眼睛很深，像藏着漩涡，只要多看一秒，就像会被吸进去一样。

“我只是遵守校规。”林夏的声音很平稳，尽量不让自己的情绪泄露出来，可心脏却像擂鼓一样，在胸腔里疯狂跳动。

江野突然笑了，那笑意却没达眼底，只是嘴角勾起一个冰冷的弧度。他伸手拿起林夏桌上的《高等数学》，那是林夏自己带的书，比课本难很多，江野随意翻了几页，目光扫过上面密密麻麻的笔记。

“遵守校规？”他合上书，突然松手，厚重的课本“啪”地一声砸在地上，书页散开来，溅起细微的灰尘。“好学生，多管闲事是要付出代价的。”

教室里安静得能听到针落地的声音，江野带来的三个男生抱着胳膊，用挑衅的眼神看着林夏，等着看他惊慌失措的样子。

林夏什么也没说，只是慢慢蹲下身，伸出手，将散落在地上的纸页一页页捡起来。他的手指纤细白皙，指尖因为用力而有些泛红，动作却不慌不忙，像是在进行什么庄严的仪式，连掉在桌底的一页都没放过，伸手进去仔细摸索。

江野盯着他看了几秒，眼神里的怒意渐渐淡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莫名的烦躁。他原本以为这个新来的学生会害怕，会道歉，甚至会哭，可林夏却什么反应都没有，只是安静地捡书，那种平静让他觉得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切。”江野嗤笑一声，觉得没什么意思，转身对身后的男生说，“走了。”

几个人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在教室门口，林夏才慢慢站起身。他将捡好的书页整理整齐，重新夹进书里，然后拿起水杯，走向洗手间。

洗手间的隔间里，林夏反锁上门，背靠着门板，终于忍不住露出了一丝笑容。他拿出手机，点开录音笔的APP，里面显示着昨天录下的音频还在，江野的声音清晰可辨。

计划的第一步，成功引起江野的注意；第二步，让江野对自己产生“敌意”，这样他才能有更多接近的机会。

林夏对着镜子，理了理有些凌乱的头发，眼神里带着一丝坚定——江野，三年了，我终于靠近你了。

只是他没注意到，在他走出洗手间时，走廊尽头的拐角处，江野靠在墙上，手里拿着那盒烟，指尖在烟盒底部轻轻摩挲着，眼神里带着一种他自己都没察觉的疑惑和探究。刚才林夏蹲在地上捡书的样子，像一颗倔强的种子，突然落在了他心里，让他有些烦躁，又有些好奇。

这个新来的转校生，好像跟他想的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