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老三的捷达车刚拐过殡仪馆路口，仪表盘上的电子钟跳成了00:00。

车窗外的梧桐叶突然簌簌作响，像有无数只手在拍打车窗，他猛踩刹车，车胎摩擦地面的尖啸刺破午夜的寂静。

副驾驶座上的半截绿豆雪糕化了，暗绿色的黏液顺着真皮座椅往下淌，在脚垫上积成一小滩，像摊凝固的胆汁。

赵老三盯着那滩黏液，喉结滚动——半小时前，那个穿红裙的女人就是坐在这儿，舔着雪糕说“去封门村”，声音甜得发腻，舌尖卷着雪糕棍的样子像在啃什么活物。

“那地方早没人了。”

他当时叼着烟说，烟灰落在女人裸露的胳膊上，她没躲，反而咯咯笑，说“有人等我”。

现在女人不见了，只留下这滩化不掉的雪糕渍。

赵老三掏出抹布去擦，指尖刚触到黏液就猛地缩回——那东西是烫的，像刚从滚水里捞出来，布料接触的地方冒起白烟，散发出股烧焦的甜腥味。

后视镜里突然多了个黑影。

赵老三猛地回头，后座空无一人，只有他那件脱下来的外套搭在椅背上，衣角垂落的样子像只吊死的鸟。

他松了口气，正要转回去，眼角余光瞥见外套领口动了动，露出半截惨白的脖颈，上面缠着圈湿漉漉的黑发。

“师傅，去封门村。”

声音就在耳边，甜得发馊，带着股绿豆雪糕的味道。

赵老三的头皮瞬间炸了，他抄起手边的扳手往后砸，却砸了个空，后座只剩下那件外套，领口的位置有个深色的印子，像被什么东西咬过。

车外传来轻轻的叩门声，笃，笃，笃，节奏慢得让人心里发毛。

赵老三僵着脖子不敢看，眼角的余光里，车窗上贴着张脸——长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嘴唇红得像刚吸过血，正是那个穿红裙的女人。

她的嘴角还沾着绿豆雪糕的绿渍，正对着他笑，舌尖在玻璃上舔出一道水痕。

“我的雪糕还没吃完呢。”

女人的声音隔着玻璃传进来，闷闷的像从水里发出，“师傅，你见过黄河里的人吃雪糕吗？

化得可快了，像眼泪似的。”

赵老三的冷汗顺着脊梁骨往下淌。

他爷爷是黄河边的捞尸人，小时候总被警告“晚上别吃凉的，水里的东西闻着味儿就来”。

那时候他不懂，现在看着女人指甲盖里嵌着的河泥，突然明白了——那红裙根本不是布料，是被水泡得发胀的皮肤，褶皱里还缠着水草。

女人的手按在车窗上，五指张开的样子像只溺水的手。

赵老三突然想起那个女人上车时，脚踝上有圈青紫的勒痕，当时没在意，现在想来，那分明是被铁链捆过的印子。

“他们说，封门村的井里能看见黄河的影子。”

女人的脸在玻璃上压得变形，眼睛凸出来像要掉进车里，“你去过吗？

井壁上长满了青苔，摸上去像女人的头发……”赵老三突然挂挡踩油门，捷达车像疯了似的往前冲，后视镜里的红裙身影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个模糊的红点，消失在殡仪馆的牌坊后面。

他不敢停，首到车开出市区，柏油路变成坑洼的土路，才敢喘口气。

副驾驶座的雪糕渍还在，只是颜色变深了，像掺了血。

赵老三掏出打火机想抽烟，火苗刚窜起来就被一阵冷风扑灭，车后座传来轻微的吮吸声，吧嗒，吧嗒，像有人在舔什么东西。

他猛地回头，只见那滩雪糕渍顺着座椅爬到了后座，在脚垫上聚成个小小的水洼，里面浮着根头发，黑得发亮，正慢慢往他的方向游过来。

“师傅，前面就是封门村了。”

女人的声音从导航里传出来，机械的电子音被调成了甜腻的女声，重复着“封门村，封门村”，背景里隐约有水声，哗啦啦的，像有人在车顶上泼水。

赵老三抬头，车灯照亮了前方的路——两旁的树歪歪扭扭的，树枝交叉在一起像个巨大的笼子，路的尽头立着块歪斜的木牌，上面用红漆写着“封门村”，字迹洇开的样子像在流血。

副驾驶座上，那滩雪糕渍突然沸腾起来，咕嘟咕嘟地冒着泡，里面浮出半根雪糕棍，上面缠着圈头发，黑得像浸过墨。

导航里的女声突然尖笑起来，甜腻的声音变得尖利刺耳：“他们都在井边等着呢……等着吃雪糕……”赵老三的捷达车冲进了封门村的黑暗里，车辙在土路上留下两道深痕，像两行没干的血泪。

而那滩绿豆雪糕渍，正顺着车门的缝隙往外流，在地上拖出条长长的绿线，像条蛇，追着车辙爬向村子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