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十岁那年的冬天，似乎比往年都要冷冽，冷得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天空是那种铅灰色的，沉甸甸地压在头顶，然后，大片大片的雪花就毫无征兆地飘落下来，纷纷扬扬，如同撕碎的棉絮，将整个世界都包裹进一片素白之中。

一夜之间，窗外便成了银装素裹的世界，屋檐下挂着晶莹剔透的冰凌，像一串串天然的水晶帘子，阳光偶尔穿透云层，洒在雪地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晃得人睁不开眼。

这样的好天气，对于孩子们来说，无疑是盛大的节日。

屋外的空地上、山坡上，到处都是欢声笑语。

邻居家的孩子们穿着厚厚的棉袄，像一个个圆滚滚的小雪球，在雪地里追逐打闹，他们的尖叫声、嬉笑声，还有滑雪板摩擦雪地发出的“沙沙”声，交织在一起，汇成了一曲冬日里热闹的交响乐。

他们通红着小脸，呼出的白气袅袅升腾，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纯粹的、无忧无虑的快乐。

那快乐是如此真切，如此具有感染力，仿佛隔着一层冰冷的玻璃窗，都能触摸到那份滚烫的温度。

然而，这份热闹与我无关。

我己经很久没有出门了。

自从母亲像一阵风一样突然从我生命里消失，那个曾经虽然严厉却也完整的家，就只剩下我和沉默寡言的父亲。

门，似乎也变得沉重无比，我不敢推开它，仿佛门外就是一个充满恶意的世界。

偶尔，我还是会鼓起勇气，怯生生地走到院子里，或者家门口。

但很快，那些无处不在的目光和议论声就会像针一样扎过来。

他们会在我身后停下脚步，刻意压低声音，却又能让我清晰地听见每一个字。

那些曾经或许还带着些许友善的面孔，此刻都蒙上了一层异样的色彩。

“看，就是她，李玉梅。”

“听说了吗？

她妈妈跟人跑了，不要她了。”

“啧啧，可怜哦，这么小就没妈了……没妈的孩子，野孩子……”这些话，像一把把淬了冰的小刀，精准地刺向我最脆弱的地方。

他们会故意放大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好奇和幸灾乐祸，在我身后指指点点，甚至模仿我的样子，发出怪腔怪调的嘲笑。

“李玉梅，妈妈跑了！

她是没妈的孩子！

哈哈哈……”那笑声尖锐刺耳，像无数根细小的针扎进我的耳朵，扎进我的心里。

我攥紧了小小的拳头，指甲深深嵌进冻得通红的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感。

我不敢回头，也不敢反驳，因为我知道，无论我说什么，换来的只会是更变本加厉的嘲讽。

我只能死死地瞪着前方空荡荡的雪地，眼睛因为愤怒和委屈而变得通红。

我的眼神一定很吓人吧，带着一种不属于那个年纪的倔强和凶狠。

他们或许是被我的眼神震慑住了，又或许是觉得无趣了，终于悻悻地散去，留下我一个人站在原地。

周围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风雪吹过光秃秃树梢的呜咽声。

刚才强撑着的那点勇气和愤怒，在他们离开后，立刻土崩瓦解。

巨大的委屈和无助像潮水一样将我淹没，我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争先恐后地涌出眼眶，滚烫地划过冰冷的脸颊，留下两道湿痕。

眼前的白雪世界，因为泪水的模糊，变得一片氤氲，那些刺眼的白光也柔和了许多，却更显得我形单影只。

我胡乱地用带着冻疮的小手去擦眼泪，一遍又一遍，手背很快就被擦得通红，甚至有些刺痛。

可是，那眼泪就像永远也流不完似的，越擦越多，模糊了视线，也模糊了整个世界。

冰冷的风灌进我的领口，让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