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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 2025-09-18 21:40:24 
周幽王十一年,冬。

雪是从酉时开始落的。

起初是细碎的雪粒,打在镐京宫城的青铜瓦当,发出 “沙沙” 的轻响,像无数只蚂蚁在啃噬这座王城的骨血。

十二岁的赵无恤缩在宗正府偏院的抄经室里,鼻尖冻得发红,手指握着的竹笔却不敢停 —— 案上摊着的《周礼・春官》竹简才抄到 “大宗伯掌建邦之天神、人鬼、地祇之礼”,墨汁在竹简上晕开,像一滴凝固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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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恤,把这卷《司尊彝》送到内府去。”

叔父赵鞅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带着不易察觉的急促。

他身上的玄端礼服沾了雪,腰间的大带松了半寸,往常束得整整齐齐的玉玦垂在一侧,晃得人眼晕。

赵无恤抱着竹简起身,雪粒从门缝钻进来,落在他的麻衣领口,瞬间化了。

穿过宗正府的回廊时,他看见内侍们抱着锦盒往宫城跑,靴底踩在积雪的青砖上,留下 “咯吱咯吱” 的声响,像极了去年祭祀时,太祝用刀剖开牛犊喉咙的声音。

“叔父,今日怎的这般忙?”

他忍不住问。

赵鞅停下脚步,望着宫城方向的天空 —— 雪下得密了,铅灰色的云层压得很低,仿佛要把整个镐京罩住。

“犬戎…… 怕是要来了。”

赵鞅的声音很轻,却让赵无恤的手指猛地一颤,竹简差点从怀里滑出去。

他知道犬戎。

去年冬天,曾有从西鄙来的戍卒说过,那些披发左衽的蛮族,会把俘虏的周人绑在树干上,用青铜刀一片片削下肉,还会把祭祀用的礼器熔成小块,挂在马鞍上当装饰。

那时他只当是戍卒编的故事,可此刻叔父的眼神,让他想起抄经时见过的 “丧礼” 竹简 —— 上面画着的哭丧人,眼睛里就是这样的恐惧。

走到内府门口时,宫城方向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铜铃声。

不是平日朝会的 “编钟之乐”,也不是祭祀的 “铙钹之声”,是城楼上的预警铃,响得又急又乱,像要把人的心脏撕开。

“快躲起来!”

内府的小吏尖叫着冲出来,手里的账本散落在雪地里,竹简上的 “粟米三千石布帛五百匹” 被雪水浸透,字迹渐渐模糊。

赵无恤下意识地往旁边的柱子后躲,却看见宫城的正门 “应天门” 缓缓打开,一群穿着红色铠甲的士兵冲了出来,他们的戈矛上沾着血,甲胄上的 “周” 字纹被血染成了黑色。

“犬戎破西门了!”

有人嘶吼着。

赵无恤的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他想起母亲去年病逝前,也是这样躺在床上,呼吸越来越弱,最后变成一声轻得听不见的叹息。

他看见一个穿着锦衣的女子被两个犬戎兵拖拽着走过,她的发髻散了,珍珠步摇掉在雪地里,被一个犬戎兵一脚踩碎。

是褒姒。

去年上元节,他曾在宫墙外见过一次,那时她站在城楼上,穿着杏色的曲裾深衣,笑起来像春日的桃花。

可此刻她的脸白得像纸,嘴角挂着血,眼神空洞得像结冰的渭河。

“把礼器都搬出来!”

一个犬戎将领用生硬的周语喊道。

内府的门被撞开,士兵们扛着青铜鼎、玉琮、编钟往马车上搬。

赵无恤看见那只 “饕餮纹方鼎”—— 去年祭祀时,他还见过太祝用它煮过牺牲,鼎耳上的饕餮纹张着嘴,像是要吞下整个世界。

可此刻它被放在雪地里,犬戎兵用戈矛敲打着鼎身,发出 “嗡嗡” 的闷响,像垂死的野兽在哀嚎。

“无恤!

跟我走!”

赵鞅突然冲了过来,一手提着青铜剑,一手拽住他的胳膊。

赵无恤的脚像灌了铅,他回头望去,看见宗正府的方向起了火,火焰舔舐着屋顶的瓦片,把雪映得通红。

抄经室里的《周礼》竹简,那些他抄了无数遍的 “吉礼、凶礼、宾礼、军礼、嘉礼”,此刻应该都在火里烧着吧?

他们沿着城墙根往东门跑,雪地里的血脚印像一朵朵红梅,从应天门一首延伸到东门。

赵无恤看见太史令抱着一堆竹简,被两个犬戎兵按在雪地里。

他的玄端礼服被撕烂了,花白的胡子上沾着雪和血,却还在嘶吼着:“这些是周人的史!

不能烧!”

一个犬戎兵举起戈矛,刺进了太史令的胸膛。

竹简散落在雪地里,被犬戎兵的马蹄踩碎,上面的字 —— 那些记录着 “文武之治成康之治” 的字,瞬间变成了碎屑,混在雪和血里,再也分不清。

“叔父,我们的《周礼》……” 赵无恤的声音打着颤,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冻得流不出来。

赵鞅没有回头,只是拽着他跑得更快:“礼器能烧,竹简能碎,可周人的礼,在心里!”

跑到东门时,赵无恤看见太子宜臼带着一群宗室子弟往城外跑,他们的马车后面跟着一群平民,有的人抱着孩子,有的人背着包裹,还有的人像他一样,怀里抱着几卷竹简。

雪还在下,落在每个人的头上、肩上,像是要把这场灾难埋起来。

突然,身后传来一阵马蹄声。

赵无恤回头,看见十几个犬戎兵冲了过来,为首的将领手里提着一个金色的酒壶 —— 那是天子用的 “饕餮纹铜壶”,壶身上的饕餮纹,此刻像是在嘲笑周人的无能。

“抓住那两个周人!”

犬戎将领嘶吼着,马鞭在空中划出清脆的响声。

赵鞅把赵无恤推到一棵老槐树下:“你躲在这里,记住,无论听到什么都不要出来!

赵氏的未来,就靠你了!”

赵无恤看着叔父提着青铜剑冲上去,剑尖在雪光中划出一道寒光。

他想起叔父教他写 “礼” 字时说的话:“‘礼’字左边是‘示’,右边是‘豊’,示是神明,豊是礼器,合起来就是‘用礼器敬神明’。

可若没有了神明,没有了礼器,还有礼吗?”

那时他答不上来。

可此刻,他看见叔父的剑刺穿了一个犬戎兵的胸膛,却被另一个犬戎兵从背后砍中了肩膀。

鲜血顺着叔父的胳膊流下,滴在雪地上,瞬间就冻成了冰。

叔父的身体晃了晃,却还在嘶吼着,像一头受伤的狮子。

“叔父!”

赵无恤想喊,却被自己的手死死捂住。

他看见犬戎将领的戈矛刺进了叔父的心脏,叔父的眼睛圆睁着,望着东门的方向,那里有太子,有周人的希望。

犬戎兵很快离开了。

赵无恤从槐树下爬出来,走到叔父的尸体旁,跪下磕了三个头。

雪落在叔父的脸上,很快就覆盖了他的眼睛。

他伸出手,想把叔父的眼睛合上,却发现叔父的手里还攥着一块竹简 —— 是《周礼・春官》的残片,上面只剩下一个 “礼” 字。

风越来越大,把宫城方向的火光吹得更亮。

赵无恤抱着那块竹简,站起身,朝着东门的方向走去。

雪地里的血脚印,一步一步,像是在丈量周人与礼的距离。

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首到听见远处传来一阵铜铃声。

不是预警铃,是郑国救兵的 “编钟铃”,清脆而坚定。

他回头望去,镐京的宫城在火光中渐渐模糊,那些被烧毁的礼器、被踩碎的竹简、被杀死的人,都留在了那场雪里。

可他怀里的竹简残片,那个 “礼” 字,却越来越清晰。

他想起叔父说的话:“礼在心里。”

是的,礼在心里。

犬戎能烧掉礼器,能打碎竹简,却烧不掉周人心里的礼。

总有一天,他会带着这个 “礼” 字,回到镐京,重建周人的王城,让那些蛮族知道,周人的文明,不会就这么被大雪掩埋。

雪还在下,可赵无恤的脚步却异常坚定。

他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雪地里,只留下一串长长的脚印,像一条通往未来的路。

而镐京的烽火,还在燃烧,照亮了整个夜空。

这场火,烧尽了西周的繁华,却也点燃了一个新的时代 —— 一个礼崩乐坏,却又在废墟中孕育着新文明的时代。

而十二岁的赵无恤,就在这场雪与火的交织中,开始了他跨越半个世纪的使命。

他怀里的 “礼” 字竹简,将成为贯穿千年的火种,照亮华夏的山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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