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三年秋，河南大旱，卫辉府的皮影戏班主苏老班，带着最后三个徒弟逃荒到了卫河岸边的柳镇。

镇东头有棵三人合抱的古槐，树洞里积着半池雨水，成了戏班临时的落脚处。

夜里，苏老班正借着月光修补残破的皮影——那是他祖传的《封神榜》全套影人，姜子牙的纶巾缺了角，哪吒的混天绫断了线。

忽听得槐树叶“哗啦”响，树影里竟飘出个穿青布衫的女子，鬓边别着朵干枯的槐花，轻声问：“班主，能唱段《劈山救母》吗？”

徒弟们吓得缩成一团，苏老班却见那女子脚不沾地，心知是遇到了“不干净的”，但看她眉眼间满是悲戚，还是点了头：“姑娘想听，便唱一段。”

他支起简易的白布戏台，点亮油灯，手中皮影舞动起来。

沉香持斧劈山的影影绰绰里，女子坐在槐树下静静听着，听到“母子相见泪涟涟”时，袖口不停擦着眼角，却没半滴泪落下——苏老班这才发觉，她连影子都没有。

唱完己是三更，女子起身道谢，说自己是十年前的柳镇人，名叫阿槐，当年为等戍边的丈夫，天天在古槐下盼信，后来丈夫战死的消息传来，她便在槐树上吊了。

“只是放心不下他，总想着再听段戏，就当是他陪着我了。”

苏老班叹了口气，从箱底翻出个新做的皮影——是个穿铠甲的将军，眉眼间透着英气。

“姑娘，我没见过你丈夫，但想着戍边的将士，大抵都是这般模样。

往后若想他了，就来这儿，我给你唱。”

阿槐捧着皮影，指尖轻轻碰了碰，皮影竟微微发亮。

从那以后，每晚都有青布衫女子来听戏，有时还会帮戏班拾掇戏台，只是谁也碰不到她的手。

半个月后，柳镇来了队逃兵，抢粮抢钱，还想烧了古槐当柴。

苏老班和徒弟们拦着，被打得头破血流。

眼看火把要凑到槐树上，忽听得一阵凄厉的风啸，古槐的枝丫疯狂摆动，树影里飘出无数青布衫的影子，围着逃兵打转。

逃兵们吓得尖叫，以为是厉鬼索命，丢了火把就跑。

风停后，阿槐的身影慢慢显出来，脸色苍白：“班主，我能做的，就这些了。”

她把将军皮影放在苏老班手里，“这皮影沾了我的念想，往后你们带着它，或许能少些灾祸。”

说完，身影渐渐淡了，最后化作一片槐花，落在白布戏台上。

后来，苏老班带着徒弟们继续逃荒，走到哪儿都带着那将军皮影。

每当遇到兵灾匪患，只要把皮影挂在戏台旁，总能化险为夷。

有人说，是阿槐的魂附在了皮影上，跟着戏班护佑他们；也有人说，是苏老班的善心，换来了这份念想的守护。

再后来，卫河岸边的柳镇重建，人们在古槐下立了块石碑，碑上没刻字，只画了个皮影——青布衫的女子，正望着穿铠甲的将军，像在等一场永远不会散场的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