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像一口被捶打得变形的铁棺材，在坑洼不平的地面上疯狂颠簸。

每一次剧烈的摇晃，都让锈蚀的铁皮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散架。

陆顶蜷缩在角落，冰冷的金属隔板硌着他的脊背。

空气污浊得几乎凝成实质，混杂着汗臭、机油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口鼻之上。

昏暗的光线从车厢顶棚几条狭窄的缝隙里透进来，切割出几张或麻木或惊惶的脸。

他身边挤满了人。

大多是和他一样被强行掳来的壮丁，穿着破烂不合身的土灰色军装，眼神空洞地望着对面同样空洞的脸，或者干脆紧闭双眼，随着车厢的摇晃而无力摆动，像一群被扔进罐头里的沙丁鱼。

偶尔有压抑不住的抽泣声，立刻就会被押车士兵粗暴的呵斥打断。

“哭什么哭！

帝国养着你们，是让你们去建功立业，不是他妈的去哭丧！”

陆顶把头抵在冰冷的车壁上，试图从那狭窄的缝隙里看清外面的世界。

车轮卷起的尘土模糊了一切，只能偶尔瞥见飞速倒退的荒凉景象：焦黑的土地，折断的枯树，远处如同巨兽骸骨般匍匐着的城市废墟。

巨大的、狰狞的弹坑一个挨着一个，里面积着浑浊的雨水，像大地无法愈合的丑陋伤疤。

呜——！

一声尖锐的呼啸由远及近，压过了运输车的轰鸣。

“趴下！”

不知是谁声嘶力竭地吼了一声。

车厢里瞬间乱作一团，人们本能地抱头蜷缩。

陆顶被旁边的人猛地撞到车底，额头磕在不知什么东西上，眼前金星乱冒。

轰隆！！！

剧烈的爆炸声在远处炸响，地面猛地一颤，运输车像是被巨人狠狠踹了一脚，剧烈地弹跳了一下，差点侧翻。

泥土和碎石噼里啪啦地砸在车顶。

爆炸的回声尚未散去，车厢里死寂一片，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发动机更加吃力的咆哮。

“是…是联盟的炮吗？”

一个带着哭腔的年轻声音颤抖着问。

没人回答。

过了一会儿，一个靠在车厢最里面、脸上带着一道旧疤的老兵，慢悠悠地抬起眼皮，浑浊的眼珠扫过发声的年轻人，沙哑地开口：“炮？

哼，听动静，顶多是流弹，或者哪边的侦察兵交了火。

真要是联盟的重炮群覆盖，你这会儿早就和这破车一起变成渣了。”

他的语气平静得可怕，仿佛在谈论天气。

年轻人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再也说不出话。

“那…那我们这是要去哪？”

另一个声音怯生生地问。

老兵闭上眼睛，似乎懒得回答。

旁边一个稍微见过点世面的壮丁低声道：“还能去哪？

‘墙’那边呗。

听说华烨王变的那鬼东西破了个大口子，虽然暂时堵上了，但那边漏过来的怪物，还有联盟那帮不肯低头的家伙，天天都在打……墙？”

陆顶下意识地重复了一句。

这个词让他联想到一些极不好的东西。

壮丁看了他一眼，带着点怜悯：“新来的？

连‘墙’都不知道？

就是一百多年前，华烨王彻底变成虚空传送门那块地方弄出来的防线。

天使、恶魔、还有死神卡尔的书院主力都在那儿顶着呢。

咱们这边，帝国和联盟，算是…二线？

嘿，说是二线，死起来可一点也不慢。”

天使？

恶魔？

死神卡尔？

这些名词像重锤一样砸在陆顶的脑海里，带来一阵剧烈的眩晕和刺痛。

某些模糊的、属于另一个世界的记忆碎片试图翻涌上来，却又被现实的冰冷和疼痛迅速压了下去。

“别瞎打听了，”老兵再次开口，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疲惫，“到了地方，让你冲就冲，让你躲就躲。

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

脑子里就记着一件事：怎么活过下一秒。”

他的话像一块冰，瞬间冻僵了车厢里本就稀薄的空气。

就在这时，一阵奇异的嗡鸣声从高空掠过。

透过缝隙，陆顶看到几个造型流畅、闪烁着幽蓝能量的飞行器，以一种超越他理解的方式悄无声息地滑过灰黄色的天空，迅速消失在视野尽头。

它们的外观既科幻又带着某种生物的狰狞感。

“帝国的‘蜂鸟’侦察机，”有人低声说，“看来离前线真的不远了。”

车队没有停下，反而加快了速度，更加疯狂地在破败的原野上颠簸奔驰，像一群仓皇逃窜的钢铁蝗虫，义无反顾地扎向前方那片愈发浓重、仿佛浸透了血与火的阴云之下。

陆顶收回目光，将身体更深地埋进阴影里。

车厢剧烈地摇晃着，每一次颠簸都像是把他骨头里的最后一丝力气也抖落干净。

他闭上眼睛，老兵那句“怎么活过下一秒”在耳边反复回荡，如同最终的命令。

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刺痛。

这刺痛提醒着他，他还活着。

暂时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