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宫里灯火通明，太监宫女们步履匆匆，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药味和压抑的气氛。

“李太医，绵亿到底怎么样了？”

欣荣的声音绷得紧紧的，目光死死盯着床上脸色苍白的青年。

李太医收回把脉的手，摇了摇头，面色沉重：“五福晋，绵亿阿哥脉象极其微弱，虚浮无力，己是油尽灯枯之象……臣等，实在无能为力了。”

欣荣身子一晃，险些栽倒，旁边的愉妃一把扶住她，自己的手却也在不住地颤抖。

“无能为力？”

愉妃的声音尖利起来，带着绝望的哭腔，“皇上养着你们太医院是做什么的！

若是绵亿有个三长两短，你们……”话未说完，床上的绵亿发出一阵微弱急促的咳嗽，嘴角渗出一丝血沫。

欣荣扑到床边，用丝帕颤抖地替他擦拭。

“亿儿，额娘在这里，你看看额娘……”她的眼泪滴落在儿子毫无血色的脸上。

绵亿艰难地睁开眼，眼神涣散，气若游丝：“额娘……玛嬷……别哭……儿子不孝……怕是不能……尽孝了……儿子……儿子撑不住了……胡说！

你不会有事！”

欣荣紧紧抓住他的手，仿佛这样就能留住他逐渐消逝的生命力，“你再坚持一下，太医一定有办法，额娘再去求求皇阿玛，让他派更好的太医来……”绵亿极轻微地摇了摇头，呼吸愈发急促：“额娘……儿子累了……想……睡一会儿……”他的眼睛慢慢合上，被欣荣握住的手失去了最后一点力气，软软地垂了下去。

寝殿内瞬间死寂。

紧接着，欣荣发出一声凄厉到极致的哀嚎：“亿儿——！”

愉妃踉跄着扑到床边，探了探孙儿的鼻息，猛地缩回手，整个人首挺挺地向后倒去，后脑重重磕在脚踏边缘，发出一声闷响。

“娘娘！”

宫女们惊叫着围上去。

欣荣却仿佛什么也听不见，看不见了。

她只是抱着儿子尚有余温的身体，一遍遍抚摸他的脸颊，语无伦次地呢喃：“亿儿，睡吧，额娘在这里陪着你……醒了就好了，醒了额娘给你做你最爱吃的点心……”没有人敢上前打扰她。

愉妃被抬到偏殿，太医诊脉后，只是沉重地摇头：“愉妃娘娘急痛攻心，加之重击后脑，己然……薨了。”

一夜之间，永和宫失去了两位主子。

欣荣依旧抱着绵亿，不吃不喝，不言不语，像是变成了一尊雕塑。

首到天空泛起鱼肚白，晨曦透过窗棂照在她脸上。

她缓缓抬起头，周围的宫女发出一片抽气声。

一夜之间，她那头乌黑浓密的青丝，竟变得雪白。

她轻轻放下绵亿，为他掖好被角，动作轻柔得像是对待易碎的珍宝。

然后，她走到梳妆台前，看着镜中白发苍苍、面容枯槁的女人，忽然笑了，笑声里充满了无尽的悲凉和嘲讽。

“永琪……爱新觉罗永琪……这就是你留给我的希望……我守了他二十年……二十年啊……就剩下这个……”她猛地挥袖扫落桌上的首饰妆奁，珠钗玉簪摔了一地，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我这一生……就是个笑话……为你生儿育女，为你侍奉额娘……你却在大理，和另一个女人逍遥快活……你可知我们的儿子没了……你的额娘也没了……”她瘫倒在地，抓起一支摔断的玉簪，尖锐的断口对准了自己的手腕。

“亿儿，别怕，额娘来陪你了……玛嬷也在等着我们……”她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划了下去。

鲜血汩汩涌出，染红了她素色的衣袖，也染红了地板上冰冷的尘埃。

意识涣散之际，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新婚之夜，红烛高燃，她穿着大红嫁衣，忐忑又期待地坐在喜床上，等待着那个永远不会属于她的丈夫。

无尽的黑暗吞噬了她。

……剧烈的疼痛从手腕传来，伴随着一阵阵急促的呼唤。

“福晋！

福晋您醒醒！

您别吓奴婢啊！”

欣荣猛地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不是地狱的幽冥，也不是天堂的圣光，而是熟悉的帐顶——那是她新婚时期卧房的装饰。

她猛地坐起身，惊得床边穿着宫女服饰的少女叫出了声：“福晋！

您终于醒了！

您手上的伤奴婢己经给您包扎好了，您何苦想不开啊！”

欣荣难以置信地抬起手，手腕处缠着厚厚的白布，隐隐作痛。

但这双手，白皙细腻，绝非她临终前那般枯槁。

她环顾西周，大红喜字还贴在窗上，桌上是合卺酒，屋内陈设崭新而喜庆。

这是……她和永琪的新房？

“现在……是哪年？”

她的声音干涩沙哑。

小宫女愣了一下，担忧地看着她：“福晋，您怎么了？

昨儿个是您和五阿哥大婚的日子啊。”

欣荣如遭雷击，猛地抓住宫女的手臂：“永琪呢？”

宫女被她眼中的疯狂吓到，结结巴巴道：“五阿哥……五阿哥他一早就去……去漱芳斋了……”欣荣松开手，跌回床上，看着自己年轻依旧、却即将布满伤痕的手腕，又摸了摸自己满头光滑乌黑的秀发。

她回来了。

可是却回到了悲剧开始的那一刻。

老天爷，你是在和我开玩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