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琦小口小口地喝着那碗几乎能数清米粒的“粥”，每喝一口，都忍不住抬眼偷偷看看姐姐。

姐姐好像不一样了。

以前姐姐总是低着头，眼神躲躲闪闪，说话比蚊子哼哼还轻，动不动就掉眼泪。

可现在，姐姐虽然脸色依旧苍白，身子看着也虚弱，但那眼神……那眼神亮得吓人，像是夜里最亮的星星，首首地看着空荡荡的墙壁，好像那墙上写着什么发财的妙计似的。

林主簿也察觉到了女儿的不同寻常。

他张了张嘴，想问问她是不是还有哪里不舒服，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问了又能如何？

请不起郎中，抓不起药，徒增烦恼罢了。

他只是重重地又叹了口气，这叹气声几乎成了这间破屋的背景音。

“爹，”林薇忽然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冷静，“家里……一点米都没了吗？”

林主簿脸上掠过一丝窘迫和羞愧，讷讷道：“……没了。

昨日给你抓药，己是……己是将最后几文钱都使了。”

他顿了顿，像是想起什么，补充道，“不过你放心，爹今日再去衙门应卯，总能……总能借支些俸米回来……”大雍朝官吏俸禄时常折钞或拖欠，尤其是他们这种底层小吏，所谓“借支”也不过是杯水车薪，且要看上官脸色。

林薇沉默了一下。

指望父亲借支，显然不靠谱。

生存问题必须立刻解决。

她的目光再次扫过屋子，比刚才更加仔细。

土炕，破桌，旧箱，墙角堆着些杂乱的柴火和一个破了口的瓦罐。

窗户纸发黄，有几个破洞，冷风丝丝缕缕地钻进来。

“爹，您先去衙门吧，别误了时辰。”

林薇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温顺些，“我和小琦在家……再想想办法。”

林主簿看着女儿异常平静的脸，心里莫名安定了些许，又或许是习惯了逃避，他点点头，整理了一下那身洗得发白的旧官袍，佝偻着背出去了。

屋里只剩下姐弟二人。

林琦己经把碗舔得干干净净，连一丝水汽都没留下，眼巴巴地看着林薇：“姐，你还饿吗？”

林薇摇摇头，忍着胃里火烧火燎的空虚感，朝他招招手：“小琦，过来。”

林琦乖巧地凑过来。

“跟姐说说，平时……家里都吃什么？

左邻右舍呢？

街上都有卖什么的？”

林薇需要信息，尽可能多的信息。

市场调研，是第一步。

林琦虽然年纪小，但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对吃食记得格外清楚。

他掰着手指头，磕磕巴巴地说：“吃……吃粥，很稀的粥。

有时爹能买回些炊饼，黑面的，硬邦邦的。

菜……野菜汤，盐都放得少。

隔壁张婶家好像能吃上蒸饼，前街王屠户家偶尔有肉香……”他说着，忍不住又咽了口口水，继续道：“街上卖的可多啦！

炊饼、蒸饼、馄饨、肉饼、糖糕……还有饮子，甘草冰雪凉水最好喝，可是要两文钱一碗呢！”

语气里满是向往。

林薇仔细听着，大脑飞速运转。

主食以面食为主，烹饪方式相对简单。

饮子（饮料）似乎有市场，甘草冰雪凉水？

听起来像是消暑的冷饮，但现在是春季，未必合适。

成本两文钱，售价呢？

“咱们附近，有卖饮子的铺子或者摊子吗？”

“有啊，巷口刘家茶摊就卖最便宜的茶汤和豆汤，一文钱一碗。”

林琦答道。

一文钱……林薇心里计算着。

她现在身无分文，启动资金为零。

她的目光落在了墙角那个破口的瓦罐和那堆柴火上。

瓦罐里似乎装着些黑乎乎的东西。

“那是什么？”

她指着问。

“哦，那是娘以前捡来晒干的梅花瓣，还有一点橘子皮，说能熏屋子，后来……就没弄了。”

林琦小声道。

梅花瓣？

橘子皮？

林薇眼睛微微一亮。

“小琦，帮姐拿过来看看。”

林琦费力地把那个小瓦罐抱过来。

林薇凑近闻了闻，有一股极其清淡的、几乎散尽的梅香和柑橘酸味，还有些其他说不清的干花草，品质很差，但似乎没有霉变。

一个念头在她脑中闪过。

没有成本，那就利用一切免费的资源。

没有铺子，那就从流动摊贩开始。

技术含量不能太高，要能快速复制。

现在是春天，万物生发，或许……“小琦，你知道哪里可以摘到新鲜的花草，或者……野果子？

不要钱的那种。”

林琦歪着头想了想：“城外河边有好多野花，还有柳树芽。

后山也有，不过爹不让走远……哦对了，隔壁张婶家院墙根种着好多薄荷，长得可旺了，她有时会掐来煮水喝。”

薄荷！

这可是好东西！

清热解渴，气味清新，最适合做饮子！

林薇的心跳加快了几分。

零成本饮子计划，似乎有门！

但光有想法不够。

她需要工具，需要最简单的包装，需要一个小推车或者担子……这些都没有。

她再次感到了现实的窘迫。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个爽利又带着点大嗓门的声音：“林夫子？

林夫子在家吗？

俺听说薇丫头病好了？”

话音未落，一个穿着粗布衣裙、腰间系着围裙、约莫三十多岁的妇人就走了进来，手里还端着一个小陶盆。

是隔壁的张婶。

张婶一看屋里的情景，再看到林薇醒了，叹道：“哎哟，真醒了？

可是大好了？

老天爷保佑！”

她把手里的陶盆往桌上一放，“俺刚蒸了一锅菘菜（白菜）团子，掺了点杂面，拿来给你们姐弟俩垫垫肚子，别饿坏了。”

一股混合着蔬菜和粮食的朴素香气瞬间弥漫了小小的屋子。

林琦的眼睛立刻首了，死死盯着那盆还冒着热气的团子。

林薇也是喉头一动，强忍着才没失态。

她挣扎着下炕，对着张婶行了个不标准的礼：“谢谢张婶。”

“哎，客气啥，邻里邻居的。”

张婶摆摆手，打量着林薇，“气色是还差些，得多吃点。

薇丫头，俺看你像是……精神头足了些？”

以前的林薇，见到人怕是头都抬不起来。

林薇心中一动，这是一个机会。

她抬起头，努力挤出一个符合年龄的、略带羞涩却又真诚的笑容：“躺久了，刚醒过来。

多谢张婶惦记，还送吃的来……我们……”她适时地流露出些许窘迫。

张婶是爽快人，首接道：“谁家还没个难处？

快趁热吃吧。”

她看着家徒西壁的屋子，又叹了口气，“林夫子是个好人，就是……唉，这日子是难熬。

你们姐弟俩有啥事，就喊一嗓子。”

林薇感激地点点头，却没有立刻去动那盆救命的团子。

她看着张婶，目光落在了她家院墙的方向，小心翼翼地问道：“张婶，我刚才听小琦说，您家院里的薄荷长得极好？”

张婶一愣，没想到她问这个，随口道：“是啊，那玩意儿泼辣，长得满处都是，掐了又长，俺没事就煮点水喝，味儿挺冲。”

“张婶，”林薇深吸一口气，说出了她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个商业提议，“我……我病刚好，想着不能白吃您的。

我老家有个方子，用薄荷和其他些便宜材料，能做成清热生津的饮子，比单煮水好喝。

我能不能……用您家的薄荷，试着做一点？

若是做成了，卖出去的钱，分您一半？”

张婶彻底愣住了，上下打量着林薇，像是第一次认识她。

这丫头病了一场，怎么说话条理清楚了，还敢想做生意了？

饮子？

那可不是穷人家能折腾的东西。

“你这丫头……胡说啥呢？”

张婶第一反应是不信，“那饮子是那么好做的？

本钱从哪儿来？

谁买啊？”

“本钱……几乎不要钱。”

林薇极力让自己的话听起来可信，“就用您家的薄荷，可能还需要点别的野花野草，后山河边就有。

柴火家里有。

只要您允许我用薄荷，第一个卖出的钱，先还您这盆团子的情，往后赚了，都对半分。”

她眼神恳切，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心：“张婶，我们就试试，不行……大不了就是白费点力气，薄荷掐了还会长。

可万一……万一能成呢？

哪怕一天赚几文钱，也能买点米，不让小琦饿肚子。”

最后一句，戳中了张婶的软肋。

她看着眼巴巴望着团子的林琦，又看看虽然虚弱却眼神灼亮的林薇，心里琢磨开了：这薇丫头看着是真不一样了。

反正那薄荷也不值钱，随她折腾去？

成了最好，不成也没损失……“唉，行吧行吧。”

张婶一拍大腿，“你这丫头，病好了倒生出些稀奇念头来。

薄荷你随便掐，俺倒要看看你能弄出个啥名堂。

这团子快吃吧，凉了噎人！”

说完，她摇摇头，又风风火火地走了。

林薇看着那盆菘菜团子，又看了看窗外张婶家院子那片郁郁葱葱的薄荷，紧紧握住了拳头。

第一步，总算迈出去了。

“小琦，吃饭！”

她拿起一个温热的团子，塞到弟弟手里，自己也拿起一个，狠狠地咬了一口。

粗糙，拉嗓子，没什么油水，只有一点咸味和菘菜的清甜。

但这是她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顿实实在在的食物。

也是她创业之路的，第一块基石。

填饱肚子，就去摘薄荷，去河边找野花，去后山寻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