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搞成这样？”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责备，仿佛是苏清荷故意将自己弄得如此不堪，但只走了两步，就被苏清荷身上的气味止住了脚步。

“闹脾气也不该这样糟践自己。我下午还要去县城办理档案转移手续，没时间耽搁。你自己回家洗洗吧。”

没有安慰，没有关怀，只有不耐烦和撇清关系。

苏清荷没有说话，只是抬起头，静静地望着他，眼神如死水般的平静，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

她的沉默和这种眼神，让孟思舟莫名地感到一丝不适，甚至生出些许心虚的怜悯。

他顿了顿，似乎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叹了口气，朝她伸出了手，准备扶她起来。

苏清荷没有去碰那只干净修长、没有一个薄茧的手。

她的目光死死落在孟思舟的掌心，那上面没有挑水磨出的水泡，没有割麦留下的伤疤，没有冬日冻裂的血口，仿佛这十年的苦难从未发生。

而她的手心手背早已粗糙不堪，布满老茧，而他的手，却在她用尽全力地庇护下，依旧保持着拿笔握枪的模样。

一股腥甜的铁锈味涌上喉咙，又被苏清荷死死咽下。

她缓缓抬起头，干裂起皮的嘴唇嗫嚅着，发出嘶哑得几乎破碎的声音，却一字一顿，清晰无比地砸在寂静的牛棚里：

“是、谁、在、污、蔑、我？”

孟思舟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他似乎从未想到过，这个一向温顺、甚至有些懦弱的妻子，会用这样的眼神看他，会用这样的语气质问他。

就在这时——

“思舟，小钰，对不起！因为我的事情，委屈嫂子了。”

一个娇柔婉转、带着明显城里口音的女声在门外响起，声音里充满了恰到好处的歉意与不安。

孟思舟伸出的手瞬间顿住，然后毫不犹豫地收了回去，他立刻转身，快步走向牛棚门口，语气也变得温和了许多。

“婉月同志，你怎么来了？这事与你无关，不必自责。”???????

苏清荷的目光越过孟思舟的肩膀，看到了那个站在不远处、穿着干净列宁装、容貌清秀的女人——江婉月，那个从省城来的、据说背景不凡的知青。

“不关月月阿姨的事，是我！是我舍不得月月阿姨关牛棚！”

一直站在牛棚外，自始至终没看自己母亲一眼的孟天钰，此刻却像只急于护主的小兽，急急忙忙地解释，语气里满是维护。

孟思舟的眉头立刻拧紧了，他看向儿子，语气沉了几分。

“怎么回事？说清楚。”

孟天钰似乎有些害怕父亲此刻的神情，但更多的是对江婉月的维护之心。

他嘟起嘴，带着孩童式的“委屈”和“理直气壮”，声音却清晰地传进每个人的耳朵：

“我在食堂吃饭，听别人说月月阿姨家里是资本家，她拉的那个小提琴也是资本家小姐才玩的东西，说要抓她去牛棚忆苦思甜……”

“……我是着急害怕，才跑去告诉队长叔叔，说这些话是假的，是妈妈嫉妒月月阿姨是城里人，才会在外面胡说八道，让他们去抓妈妈一个人就好了……”

说完，他像是生怕被责罚，又像是寻求庇护，小小的身子一缩，紧紧抱住了江婉月的大腿，将脸埋了进去，再也不肯抬头。

真相如同又一记重锤，狠狠砸在苏清荷的心口。

她拼了命生下的儿子，为了维护另一个女人，轻易地、毫不犹豫地将她这个母亲推出来顶罪。

孟思舟的脸色瞬间变得极为难看，眼神锐利地扫向儿子，又复杂地看了一眼浑身僵直、面色惨白的苏清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