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睁开眼时，耳边是纸张摩擦的“沙沙”声。刺眼的白光从窗外斜进来，粉笔灰在阳光里慢慢沉降。黑板上四个字像利刃一样扎进我眼里——月考模拟。我愣了半秒。

心口猛地一紧，像是从某个黑暗的水底拽回了空气。我记得狭小的出租屋，记得突如其来的刺痛和那种被世界抛弃的冰凉。可现在，我坐在高二3班的倒数第二排。

桌洞里，起毛的蓝色文具袋。折角的草稿纸，抹成灰的橡皮，墨迹斑驳的钢笔。

它们都在提醒我一件事——我回来了。重生。“最后十分钟，抓紧时间。

”监考老师冷冷的声音从讲台飘下来。我低头看卷。物理大题，熟悉到让我打了个寒噤。

上辈子，我在这里卡了二十分钟，像一只笨拙的苍蝇撞在玻璃上。这辈子，我闭眼三秒，脑海里的抽屉“哗”地滑开。等效、临界值、伏安特性、图像判别。

每一格抽屉都整齐地躺着答案。我提笔。笔尖在纸上滑行，像刀切温豆腐。

左边传来一声轻嗤。我不抬头，也知道是林子豪。他惯会在这种时候用眼神把人扎出血。

我继续写，把关键的“拐点电压”圈了框，落下最后一道横。然后翻到数学。压轴几何。

上辈子我靠运气，这辈子我用向量。

我在空白处写下“设a⃗,b⃗vec{a},vec{b}a,b”，再把中垂线条件翻译成代数关系。行云流水。当我放下笔，看表，还剩六分钟。

我从头到尾检查了一遍。没有破口。铃声响起，像是另一种宣判。“收卷。

”老师的声音平平。我把卷叠得整整齐齐，双手交叠，垂眼，呼吸稳得像钟摆。

属于我的第二轮人生，从此刻开始。——下午，教室像一口蒸笼。王老师夹着成绩单进来，金丝边眼镜在鼻梁上滑了又推。“这次月考，整体一般。”他拖长尾音，像要在某个地方埋一颗雷。我知道雷在哪里。“全年级第一，赵倩，总分七百零六。

”零星的掌声像雨点落在屋檐边，赵倩没抬头，她见惯了。

“本班第一——”王老师的目光像不小心被什么划了一下，停在我脸上，微妙地一顿。

“……葛鹏，六百八十九。”空气突然安静。像有人在教室中央按下了暂停。下一秒，窸窸窣窣，窃声四起。“怎么可能？”“开玩笑吧？”“抄的吧？”林子豪把椅背往后一压，笑得像刀子。王老师拍拍成绩单：“葛鹏，起来说两句。”我起身，声音不高，却稳稳地落在每个人耳朵里：“学的。”几声憋不住的笑从后排弹出来。王老师也笑，笑意冷：“那就当众学一道。”粉笔在黑板上“嗤嗤”两声，一道函数求极值。我走上去，写导数、解驻点、二阶判别，干净利落。他又写一道压轴。我又写完。粉笔末在指尖碎成粉。

我把粉笔放回粉盒，转身回到座位。刘浩的手在桌底悄悄捏拳，指节泛白。

我拍了下他手背：“别怕，我们会把自己活得不一样。”林子豪勾唇：“戏挺像。

”我看着他：“别急，你很快会看到更精彩的。”——放学后的楼道昏黄，灯管里嗡嗡作响。

我慢慢走到转角。上一世，我在这里被他两次按在墙上。一次抢饭卡。一次逼我替他写卷。

还有一次，我是滚下半层楼梯，膝盖缝了三针。我停下，听见身后脚步声靠近。“下来。

”林子豪的声音里有显摆不住的轻蔑。他身后跟着两个社会哥，一个是外号“猴子”的体校生，动作快、手狠。我站在楼梯平台的正中央，背后是监控红点一闪一闪。“跪下道歉。”林子豪说，“看在同学情上，以后见我绕着走。

”“换个新鲜的。”我笑，“你们总这样，观众会腻。”他皱眉，手臂一抬。话没出口，我一脚点在猴子膝弯，侧身、压腕、卸力，干净利索。猴子吃痛撞墙，肩胛发出一声闷响。

另一个人怔住。林子豪愣了半秒才扑上来。我让半步，肘尖抵在他肋下，力道不重，却足够他吸不上一口完整的气。“今天到这。”我抬手指了指天花板，“有监控。

别让你爸妈到学校看录像。”我转身下楼。他们没追。我的手指没有颤。

我从上一世那条窄巷子里，迈了出来。——夜里，母亲在厨房炒菜，油锅里“呲啦”的声音像某种安稳的心跳。她回头笑：“考得怎么样？”“还行。

”我把书包放下，洗手，端碗。她没追问分数。上一世，她也不问。

她把信任全部押在我身上，而我把它全部输掉。这一次，我要把输掉的，一点一点赢回来。

吃完饭，回房，台灯发着温吞的光。我把书一字排开，拿出笔记本，在扉页写下八个字：重铸命运，从此刻起。合上，再打开。计划。时间。清单。要点。错题。

高频。我不需要在黑暗里乱抓重点。我知道未来三次月考会怎么出，知道半个月后的市质检最爱挖哪口坑。我写下一行小字：先把该赢的仗打干净。

——谣言始终赶在真相前面。“他找补课大神了。”“他买答案。”“被雷劈开了窍。

”我懒得解释。只有刘浩知道我每天比所有人来得早，走得更晚。他跟着我晨读，嗓子哑成锈铁。我递给他一袋润喉糖：“先把声音放出去。”“放出去？”他迷茫。

“做题也一样。”我说，“每一步都说给自己听。你的脑子会记住你说过的话。

”他开始在草稿纸上写“思路”两个字，丑得像蚯蚓。我不管字丑不丑。

我只盯着那两个字越来越顺。王老师盯我更紧。上课频繁点名。我答。他继续点。我继续答。

第三次时，我笑：“老师，给别人一个机会？”哄笑炸开，他脸有些挂不住：“下课来办公室。”办公室门关上，他压低声音：“你老实交代，是不是抄的？”“要是我抄的，您愿意一起抄吗？”我礼貌地笑。他愣住，手里红笔停在半空。“我可以当着您做一套卷。”我补了一句。他挥手：“出去。

”我走到门口又回头：“老师，语文组办公室晚上能借我自习吗？我会把桌面擦干净。

”他沉默两秒，递来钥匙：“别弄脏。”我点头：“谢谢。”走廊尽头的窗外是青蓝的暮色。

我拉着刘浩在空教室里大声背《再别康桥》，他念到“轻轻的我走了”时忽然红了眼。

“我以前一直想走。”他哑着嗓子说。“现在我们走别的，”我说，“走到前面去。

”——第二次月考，质疑声没来得及起势就被分数掐灭。王老师把卷子放桌上，低声道：“语文阅读先标关键词。”我点头：“谢谢老师。”他像被烫了一下，咳一声：“嗯。”刘浩把成绩单用力按在胸口，眼圈发红：“我进前五百了！

”年级两千四百人，他从倒数三十杀到五百。我伸手和他击掌：“算不算逆袭？

”他用力点头：“请你喝奶茶！”“热的，少糖。”我说。他傻笑，去排队。那一刻，我喝到的不是奶茶，是上一世没喝到的生活滋味。——赵倩终于开口。她堵我在走廊尽头，递来草稿本：“黑板那题，你用二阶导。我有个更快的判别，你看看。”我看完，笑：“我也有个更快的。”我在旁边写了两行，换个角度，答案就像从暗格里自己弹出来。

她眉梢微扬，眸子亮了一瞬：“不错。”“周末竞赛培训，你来吗？”她问。“来。

”“别迟到。”她说完，马尾一甩，淡淡洗发水香在空气里留下一个弧。上一世，我一直在她的世界之外。这一次，我不是为了“追她”。

我是为了让自己在任何人面前都不自卑。——操场风起，彩旗猎猎。体育课，林子豪把篮球砸在地上：“单挑？”他身后人一圈。我拉上校服拉链：“行。

”第一球他撞开我，上篮得分，张臂示意。我不急。第二回合，我逼他往左，他左运不熟，球离手就高，我截下，快上，两分。第三回合，我把球从他胯下磕过去，哄笑声炸开。

“别玩花的！”他压嗓。“好。”我点头。我右晃一步借肩停顿，他跟，脚尖一挑换左，起跳，板框一声清脆。第四回合他伸手拍我手腕，生疼。我把球推回他胸口：“犯规就说，别装看不见。”围观的人起哄：“放干净点！”体育老师哨声响：“收队，五十米！

”人群散了。赵倩从我身边走过，声音淡淡：“步伐比上次快。”我笑：“谢谢。

”她抬眼：“晚上题目发你。”“好。”——小吃街巷口，电子店橱窗里那款蓝牙耳机静静躺着。上一世，两周后它被短视频带火，全城断货，两天翻倍。我推门进去。“学生价便宜点？”我笑。老板抬头：“你要几个？”“全拿。

”他眯眼：“转手？”“图点差价。”我耸肩，“干净利落。”他看了我半天，忽然笑：“行，你这孩子，有股狠劲。”价谈妥，我和刘浩各拎两箱。“我们不会被抓吧？

”他紧张。“我们只卖给同学，不砸人饭碗。”我说。第三天，短视频铺天盖地。第七天，断货。我们把存货提价，第一桶金落袋。我从中拿出一部分，给母亲换了个电饭煲。

她手掌在金属壳上来回摩挲，像摸一件重要的东西：“打折的？”“嗯。

”她笑得像好多年前我病后醒来的那次。我在心里说：该补的，慢慢补。

——体育馆后门有风压。有人透风给我，说林子豪要借校外人“办一件事”。

我提早十五分钟到了。电动车靠近，猴子叼着牙签跳下车。“这回别说脱臼。”他笑，“我还想留着手过年。”我没动。他们站位围成半圈。我背后是墙，前面是暗。“开打？

”猴子挑眉。“等一下。”我把手机摄像头亮起红点。

他表情一僵：“你——”“你们是社会人，”我说，“也不想进派出所吧？”他骂了一句，挥手：“走。”他们转身。我举着手机，安静地把背影拍到清楚为止。

然后发给了一个联系人——王老师。十五分钟后，他出现在我面前，气还没顺匀：“没伤到？

”我摇头。他看了眼视频：“学校我来处理。以后别一个人到这种地方。”“谢谢老师。

”我把视频存云端，心里把这张牌记了一笔。该亮时再亮。——校运会，八百米。枪响，林子豪冲在最前，我稳在第三。我知道他的节奏，也知道他在哪个弯道会虚。最后一百，我咬住，外道超他，冲线时看台上有人喊我的名字。矿泉水堆在我怀里，赵倩的指尖从瓶身划过：“跑得很好。”“谢谢。”她顿了顿：“今晚题我改了两道，发你。

”“好。”我的呼吸在胸腔慢慢落稳，心里那口弦绷得正正好。刘浩把手搭我肩：“哥！

豪哥脸都黑了！”“走，吃面。”我说，“你请。”“啊？”“你不是赚了钱。”他挠头，憨笑：“加两个牛肉。”——六月的风把楼道里的题本吹得翻页。

我们像两台不知疲倦的机器，最后一套卷子互相打断对方的错误思路。我们的眼睛里都有光。

那是把命握回手里的光。就在这时，风向忽然变了。网上有人匿名发帖，说我在教务处有“内线”，拿到押题。配图模糊，是我和王老师在走廊尽头说话的背影。

楼里窸窸窣窣，吃瓜的、起哄的、看戏的。王老师把我叫去办公室，指着屏幕，脸色发青：“有人盯你。”“我知道。”“你打算怎么办？”“等他自己露馅。”我说，“他不会满足于发帖。”“学校这边我会解释。”他顿了顿，眼神郑重了一瞬，“我相信你。

”“谢谢。”我把那段体育馆的视频又翻出来看了一遍。我不想用。

但我必须把每张牌都握稳。——高考前一晚，教室像被风吹净，桌面清爽得有点陌生。

我把书码成方砖，轻轻拍了拍。刘浩靠在椅背，长出一口气：“我怕睡不着。

”“睡不着就闭目养神，把每道题在脑子里先做一遍。”“你明天要考多少？”他问。

“比上一世多两百分。”他没听懂，只是笑：“那我跟着你混。”灯灭前，我收到一条匿名短信：明早七点，教室后门。不来就后悔。我笑了。终于舍得露头。

——清晨的风带着潮气。教室后门，林子豪戴着棒球帽，把一个牛皮信封塞到我手里。

“你要是敢拿，就算你赢。”他笑得狡，“保证你这辈子忘不了今天。”我打开。

几张所谓“密封试题复印件”。假的。编号错了，版式也错。

我把信封推回去：“你自己留着。”他挑眉：“你不怕我说你收了？”“最好当着监控说。

”我抬指，红点在头顶一闪一闪。他脸色瞬白。我拨电话：“王老师，我收到‘好心人’的惊喜，您要不要一起看看？”十分钟后，王老师和教导主任到了。

林子豪嘴硬：“不是我给他的。”我点开体育馆视频。画面不算清晰，但足够证明他与那群人有私交。王老师没看完，把手机还我：“你去考场，剩下的学校处理。

”我看着林子豪：“别再玩这些，我不是想赢你，我是不想再输给上一世的自己。”他咬牙，没出声。——语文。我写到第二大题，心里忽然安静得像湖面。论证结构三段，关键词前置，过渡词护航。作文题是“选择与路”。我第一段写“选择是起点”，第二段写“路是过程”，第三段写“方向是终点”。把上一世走过的弯路揉进每一句话里。最后一个句号落下时，我像把某个旧年代装进盒子，轻轻合盖。数学。第一卷是风穿过草地，第二卷是上坡。

第十九题停三秒，晨读时反复念过的三个词蹦出来：构造、放缩、凑完全平方。

我选“放缩”，一笔到底。理综。电学大题。我笑了。又见面了。

我写下我在月考里写过的那套思路，像画一个圆，又回到起点。最后一门英语。

阅读一气呵成，the road. You deserve a better life.交卷铃响，像有人把紧箍咒从每个脑袋上取下来。有人趴桌上哭，有人把笔抛向空中。我站起，心很稳。

我知道，我已经把这一世要送给上一世的礼物，完完整整交了上去。——查分那天，梧桐把地面切成斑驳的光斑。“你先查。”刘浩手指抖得像风中的旗。我按下查询。

数字跳出来。总分七百零八。全省前十。我把屏幕递给他。他呆了三秒，猛地抱住我，几乎把我举离地面：“你牛！你牛！！”他放我下来，按自己的名字。屏幕亮起，他捂住嘴，声音发哑：“我……我上一本了。”我伸手跟他击掌，那一下把上一世的阴影打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