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风裹着热浪扑在窗上，苏念盯着电脑屏幕的眼睛，酸得连眨眼都发疼。

屏幕是老旧的笔记本，边角磕了个缺口，还是她高三时妈妈给买的。此刻页面停在美院艺考放榜官网，刷新键被她按得泛白，右下角的时间跳成上午九点零一分——比官方通知的放榜时间，刚过六十秒。

“再刷一次，就一次。”她喃喃自语，指尖按下去时，指甲盖泛着青白。

转圈的加载图标，像根细线缠在她心上。

《逆光》是她的命。

从三月初春到五月末，整整三个月，她没在凌晨两点前睡过。画室的灯永远为她亮到最晚，铅笔芯断了一根又一根，画纸堆得比书桌还高。画里的女孩站在老巷口，背后是冲破云层的阳光，连发丝上的光尘都要反复用橡皮调整——那是她想了无数次的“梦想样子”，也是美院招生办每年最吃的“情感共鸣款”作品。

上周送审时，男友周宇还攥着她的手说：“念念，你这画拿出去，稳过。我帮你送审，省得你到时候紧张得手抖，填错信息。”

他笑起来左边嘴角有个小梨涡，是苏念喜欢了两年的样子。当时她踮脚抱了抱他，卫衣领口蹭到他的下巴：“那拜托你啦，等我考上，就请你吃巷口那家小龙虾，要特辣的。”

可现在——

页面终于加载完成。

苏念的目光像钉子，在“合格名单”里扫了三遍。

没有“苏念”。

心猛地沉下去，她手指飞快下滑，点开“未通过原因查询”，输入身份证号时，指尖抖得连数字都输错了两次。

一行冰冷的字跳出来：“作品缺失，未通过初审。”

作品缺失？

苏念懵了。

周宇明明说，上周三就帮她把《逆光》和其他材料一起寄出去了，还拍了快递单给她看——快递单上的收件人是“美院招生办”，地址没写错，单号她还存了截图。

怎么会“缺失”？

她手忙脚乱摸出手机，屏幕却先弹出家族群的红点。

是姑姑发的：“截图恭喜瑶瑶！考上美院啦！咱们家终于出了个艺术生！晚上都来老宅吃饭！”

下面跟着一串恭喜的表情包，奶奶发的语音带着颤音：“瑶瑶真棒，奶奶给你炖了红烧肉，放了你爱吃的腐竹。”

苏瑶？

苏念的指尖顿在屏幕上，连呼吸都忘了。

苏瑶是她的堂妹，比她小半岁，去年艺考落榜，今年跟着她一起集训。平时总跟在她屁股后面，“姐长姐短”地叫，说“姐你画得真好，我要是能有你一半厉害就好了”。

她怎么会考上？

苏念颤抖着点开姑姑发的录取截图——录取专业：油画系；提交作品名称：《逆光》。

轰！

像有惊雷在脑子里炸开。

她眼前一黑，手撑在桌沿才没摔下去，桌上的画具盒倒了，铅笔滚了一地，像她碎掉的心思。

“不可能……”她咬着牙，手机壳被捏得变了形，“周宇帮我送的审，怎么会到苏瑶手里？”

她拨周宇的电话。

第一遍，忙音。

第二遍，还是忙音。

第三遍，电话被掐断，屏幕暗下去的瞬间，映出她通红的眼睛。

苏念顾不上换衣服，穿着洗得发白的小熊睡衣，趿着拖鞋就往外冲。苏家老宅离她租的画室公寓不远，骑车只要十分钟。风刮得她眼泪直流，她想起集训时，苏瑶总借故来她的画室“看画”，每次都盯着《逆光》的画布看半天，还凑过来问：“姐，你这画的光影是怎么调的呀？我总把暗部画成死黑。”

当时她还毫无保留地教：“暗部别用纯黑，加一点赭石色，再调点白，会更透……”

现在想来，那些“请教”，全是别有用心的打探。

还有周宇，送审前一天，他来画室帮她收拾材料，说“你把画给我，我明天一早去邮局，顺便帮你检查下有没有漏带身份证复印件”。她当时还觉得他细心，把卷好的《逆光》小心翼翼地放进画筒，亲手递给了他……

蠢货！

苏念用力抹掉眼泪，狠狠捶了下自行车把手，车铃响得刺耳，像在嘲笑她的天真。

十分钟后，苏家老宅的大门虚掩着，能听到里面的笑声。苏念推开门冲进去，客厅里一片热闹——苏瑶穿着新买的粉色连衣裙，坐在沙发正中间，手里捧着奶奶给的大红包，指甲上涂着亮晶晶的指甲油，笑得眼睛都眯了。姑姑和姑父坐在旁边，一个劲地夸：“瑶瑶就是有出息，比念念强多了。”

听到脚步声，所有人都抬头看过来。

看到苏念一身狼狈的样子，苏瑶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堆起假笑，站起来假装关心：“姐，你怎么来了？怎么穿成这样？是不是不舒服啊？”

“我的画呢？”苏念的声音发颤，眼睛死死盯着苏瑶，“苏瑶，你告诉我，你提交的《逆光》，是不是我那幅？”

客厅里的笑声瞬间消失，空气像冻住了。

苏瑶的脸白了白，往后退了一步，躲到姑姑身后，委屈地瘪着嘴：“姐，你说什么呢？《逆光》是我自己画的呀，我画了四个多月呢，姑姑和奶奶都能作证……”

“你自己画的？”苏念往前走了一步，气得浑身发抖，“你画的？那你告诉我，画里那个老巷口，旁边是不是有棵歪脖子梧桐树？树下面是不是有个破了口的陶罐？陶罐里是不是插着一朵小雏菊？”

这些都是她写生时的真实场景，是她特意加进去的细节，除了她自己，没人知道！

苏瑶的眼神慌了，支支吾吾地说：“我……我忘了……画画的时候太投入，细节记不清了……”

“记不清？”苏念冷笑，眼泪掉了下来，“你连自己画的画都记不清，还敢说那是你的作品？”

姑姑见状，立刻站出来护着苏瑶，皱着眉指责：“苏念！你这孩子怎么回事？瑶瑶刚考上美院，你就来这儿找茬？不就是一幅画重名了吗？你至于这么咄咄逼人？”

“重名？”苏念不敢置信地看着姑姑，“姑姑，你知道我为了《逆光》付出了多少吗？三个月！我每天只睡四个小时！那是我考美院的唯一希望！苏瑶偷了我的画，你还帮着她说话？”

“你胡说八道什么！”姑姑提高了声音，唾沫星子都溅了出来，“瑶瑶是什么样的孩子，我还不清楚？她怎么可能偷你的画？肯定是你自己没考好，嫉妒瑶瑶，故意来找茬！”

“我嫉妒她？”苏念的眼泪越掉越凶，“我需要嫉妒她吗？去年她艺考落榜，是谁帮她改的作品集？是谁带她去老巷写生？是谁把妈妈留给我的颜料分给她用？苏瑶，这些你都忘了吗？”

苏瑶被她说得低下了头，双手紧紧攥着裙摆，却还是嘴硬：“姐，我没忘你的好，可《逆光》真的是我自己画的……”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脚步声。

周宇来了。

他穿着一身干净的白衬衫，是苏念上个月用兼职工资给他买的，手里提着一个果篮，看起来还是往常那个温和的样子。可看到苏念通红的眼睛，他的眼神闪烁了一下，脚步顿在门口，像做错事的孩子。

“周宇！”苏念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冲过去抓住他的胳膊，“你告诉我，你上周帮我送的《逆光》，怎么会到苏瑶手里？是不是你把画给她了？”

周宇的身体僵了一下，不敢看她的眼睛，声音低得像蚊子叫：“念念……对不起……”

“对不起？”苏念的心彻底沉了下去，手指慢慢松开他的胳膊，指尖传来他衬衫的冰凉，“所以，真的是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们不是说好，等我考上美院，就一起租个带阳台的房子，一起规划未来的吗？”

周宇的头垂得更低了，声音里带着一丝刻意的愧疚：“是瑶瑶……她找到我，说她太想上美院了，要是这次再考不上，她爸妈就要让她去电子厂打工……她还说，你画画那么好，就算这次没考上，再考一次肯定能过……”

“所以你就把我的画给她了？”苏念的声音带着哭腔，却透着一股冰冷的绝望，“周宇，你有没有想过，这是我的梦想？是我拼了命才准备好的作品？你凭什么替我做决定？”

“我……”周宇张了张嘴，想解释，却被苏瑶打断了。

苏瑶突然“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膝盖砸在地板上，发出闷响。她对着苏念哭：“姐，都是我的错！是我逼周宇哥的！我跟他说，要是他不帮我，我就去告诉你，他妈妈不同意你们在一起……姐，你别怪他，要怪就怪我！我真的太想上美院了，你就原谅我这一次好不好？”

她哭得梨花带雨，肩膀一抽一抽的，看起来委屈极了。

奶奶本来就心疼苏瑶，看到她跪下，立刻慌了，赶紧走过去想扶她：“瑶瑶，快起来，地上凉！念念，你看瑶瑶都这样了，就算了吧？都是一家人，别闹僵了不好看。”

“奶奶！”苏念不敢相信地看着奶奶，“您从小最疼我，您知道我有多想要这个名额！苏瑶偷了我的画，周宇帮着她，您居然让我算了？”

奶奶叹了口气，拍了拍苏瑶的背，语气带着恳求：“念念，奶奶知道你委屈。可瑶瑶这孩子命苦，她爸妈平时对她要求严，这次要是落榜，指不定怎么骂她呢。你不一样，你有天赋，下次再考，肯定能考上的。就当……就当帮奶奶一个忙，别追究了，好不好？”

“帮您一个忙？”苏念笑了，笑得眼泪直流，“奶奶，我的梦想，在您眼里，就只是‘帮一个忙’吗？”

她看着眼前的一家人——护犊子的姑姑，偏心的奶奶，跪着装可怜的苏瑶，还有低头不敢看她的周宇。

心，一点点冷下去。

她突然不想哭了。

哭有什么用？哭能把《逆光》哭回来吗？能把她碎掉的梦想哭回来吗？

不能。

苏念深吸一口气，擦了擦脸上的眼泪，指尖的冰凉让她清醒过来。她的眼神一点点变得坚定，像淬了冰。

她看着苏瑶，一字一句地说：“苏瑶，你起来。我不会原谅你，也不会算了。”

然后她转向周宇，声音冷得像寒冬的风：“周宇，你帮她送审的时候，没看到画框后面的东西？”

周宇猛地抬起头，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像被戳中了心事。

苏瑶也愣了，下意识地问：“画框后面？什么东西？”

苏念没回答，只是死死盯着他们，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等着吧。属于我的东西，我一定会拿回来。”

说完，她转身，没有再看客厅里的任何人，一步步走出了苏家老宅。

阳光刺眼，她却觉得浑身发冷。

但她的脚步，很稳。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那个软弱可欺、相信所有人的苏念，死了。

逆光之下，她要让那些背叛她的人，付出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