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雨连下了七日，润州城的青石板被泡得发胀，墙根的青苔疯长，连空气里都飘着一股潮湿的霉味。我撑着一把油纸伞站在回春堂药铺前，看着仵作老杨用草席裹起林生的尸体，雨水顺着草席的缝隙滑落，在地面积起的水洼里晕开一朵朵暗红色的花——那是从死者脖颈处渗出来的血，混着雨水，黏在青石板上，像极了三年前父亲被斩时，溅在我素色裙摆上的血渍。我叫苏清颜，是润州城唯一的女讼师。三年前，父亲苏文清因“通敌叛国”的罪名被斩于闹市，临刑前，他塞给我一本泛黄的《洗冤录》抄本，只说了一句“查凤凰瓷”。为了这句遗言，我藏起女子的身份，穿了三年的男装，替三十七个蒙冤者翻案，直到半年前，才敢以女儿身出现在众人面前。回春堂的掌柜周明远拽着我的衣袖，他的手还在发抖，袖口沾着的甘草渣掉落在我鞋面上：“苏姑娘，你一定要帮帮我！林生这孩子，手脚麻利得很，后院那几级台阶他走了三年，怎么会失足摔死？而且今早我清点药材，库房里最金贵的‘雪山麝香’，少了整整半斤！”我蹲下身，掀开草席的一角。

林生蜷缩在地上，双眼圆睁，脸上还残留着惊恐的神色，脖颈处有两道平行的淤青，呈奇特的“八”字形，像是被某种带棱角的东西勒过。他的右手死死攥着，指缝里卡着几根银丝线，掌心躺着半块青瓷碎片——碎片上刻着一只展翅的凤凰，纹路精致，一看就是前朝皇室专用的器物。1 药铺里的三重疑点老杨蹲在我身边，用银针小心翼翼地撬开林生的手指：“苏姑娘，这银丝线看着像是戏服上的亮线，林生一个药学徒，怎么会沾到这种东西？”他顿了顿，又指了指死者的指甲，“你看，他指甲缝里除了泥土，还有一点暗红色的粉末，闻着有股苦杏仁味。

”我接过老杨递来的银针，蘸了一点粉末，银针瞬间变成了黑色。是鹤顶红。

可寻常的鹤顶红是块状的，怎么会变成粉末？而且这粉末里，除了苦杏仁味，还有一丝极淡的麝香气息。“周掌柜，带我们去后院看看。”我站起身，目光扫过药铺的柜台——那里放着一个未封盖的药罐，里面装着的当归已经受潮，罐口的标签上，有一道新鲜的划痕，像是被指甲划上去的。回春堂的后院不大，靠墙种着几株芍药，花已经开了，粉色的花瓣落了一地。中间是一方青石板铺成的小院，角落有五级通往柴房的台阶，台阶下就是发现林生尸体的地方。官府的人已经来过，现场只留下一些杂乱的脚印，可我还是在台阶边缘发现了异常：有一块青苔被整齐地刮掉了，露出的石板上有两道平行的划痕，划痕里卡着的暗红色粉末，和林生指甲缝里的一模一样。

“这划痕不像是失足摔倒时刮出来的。”我用手指摸了摸划痕，边缘很光滑，“倒像是被某种利器反复摩擦过。”柴房的门虚掩着，门上的铜锁有明显的撬动痕迹，锁芯里还卡着半片断裂的竹制钥匙。我推开门，柴房里堆满了干草和药材，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霉味和药材的混合气息。角落里放着一个破旧的木架，架子上的几个药罐都倒在了地上，里面的药材撒了一地，其中一个药罐上，刻着和林生掌心青瓷碎片上一样的凤凰纹。“这个药罐是林生的。”周明远的声音有些沙哑，“他说这是他老家带来的，平时用来装一些贵重的药材。”我弯腰捡起药罐，罐口有一道新鲜的裂痕，里面还残留着一点麝香的气息。就在这时，我的脚踢到了一个东西——是一枚银色的发簪，簪子的末端刻着一个“沈”字，簪身上沾着一点暗红色的粉末。“周掌柜，林生最近有没有和人结过仇？

”我将发簪递给老杨，让他收好作为证据。周明远皱着眉想了想：“林生这孩子性子内向，平时除了抓药就是在后院晾晒药材，没听说过他和人红过脸。不过前几日，有个穿灰袍的道人来买‘牵机引’，林生说那是禁药，不肯卖，两人吵了一架，道人临走时还放狠话，说要让林生付出代价。还有……绸缎庄的沈万山，三天前来看病，非要林生给他抓麝香，林生还跟我抱怨过，说沈万山的小妾柳如烟，袖口总沾着药渣，而且身上有一股和那道人一样的檀香味道。”我让周明远带我去林生的住处。

林生的房间在药铺二楼的角落里，陈设简单，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和一个衣柜。

桌子上摊着一本《本草图经》，书页里夹着一张画着奇怪符号的纸条，符号由三个三角形组成，像是某种暗号。旁边的砚台里，墨汁还没干透，砚台边缘沾着的暗红色粉末，和台阶划痕里的一模一样。“老杨，你先把这些粉末带回仵作房化验，看看除了鹤顶红和麝香，还有没有其他成分。

”我将粉末包好递给老杨，目光扫过床底——那里藏着一个上锁的木盒，盒面上刻着的凤凰纹，和青瓷碎片、药罐上的完全一致。

我试着用柴房里找到的半片竹钥匙去开木盒，没想到锁“咔哒”一声就开了。

木盒里没有贵重的药材，只有一叠书信和一个小小的布包。

书信的内容大多是林生写给家人的，没什么特别之处，可当我打开布包时，却愣住了——里面装着的，是几枚刻着凤凰纹的青瓷碎片，和林生掌心的那半块正好能拼在一起。2 绸缎庄的双重谎言第二日雨停时，太阳终于露出了头，润州城的青石板上水汽蒸腾，像是笼罩着一层薄雾。

我带着青瓷碎片、符号纸条和那枚银簪，去了沈万山的绸缎庄。绸缎庄的伙计见我来了，脸色瞬间变得难看，伸手就要拦我：“苏姑娘，我们掌柜的不在，你还是先回去吧。

”“不在？”我冷笑一声，推开伙计径直走进店里，“我昨天就派人打听好了，沈老板今日一早就来了绸缎庄，怎么，是怕我来查案，躲起来了？”沈万山正坐在柜台后，手里把玩着一枚玉佩，见我进来，他放下玉佩，脸上挤出一丝假笑：“苏姑娘，什么风把你吹来了？上次宅地的事，我还没来得及谢谢你呢。”“沈老板不用客气。

”我将青瓷碎片拍在柜台上，碎片边缘的血迹虽已干涸，但仍能看清上面的凤凰纹，“我今天来，是想问你几个问题。三天前你找林生要麝香，是做什么用？还有，你见过这个吗？”沈万山的目光在碎片上顿了顿，随即拿起算盘拨弄了几下：“麝香是给我家小妾柳如烟调理身体的，她身子弱，需要用麝香补一补。至于这破瓷片，我从来没见过。”“是吗？”我指向他身后的货架，那里挂着一件粉色的戏服，戏服的袖口沾着的药渣，和周明远身上的甘草渣一模一样，“柳姑娘是戏班子出身，这件戏服应该是她的吧？上面的银丝线，和林生指缝里的正好匹配。

还有，我在回春堂柴房里找到了一枚银簪，簪子上刻着‘沈’字，不知道沈老板能不能解释一下，为什么你的东西会出现在案发现场？

”沈万山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他猛地站起身，碰倒了身后的算盘，算盘珠子撒了一地：“你少在这里血口喷人！那银簪说不定是别人故意放在那里陷害我的！

”“陷害你？”我走近一步，注意到他手腕上有一道新鲜的划伤，伤口还没愈合，“那你手腕上的伤，也是别人陷害你时划的？还有，我听说前几日你和柳姑娘去城外的破庙进香，回来后柳姑娘就病了，是不是在破庙里遇到了什么人？”就在这时，柳如烟从内堂走出来，她穿着一身素衣，发髻有些凌乱，看到我手里的青瓷碎片，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这……这是前几日我在城外破庙里捡的，以为是普通的瓷片，就随手扔了，没想到会落在林生手里。”“破庙里捡的？”我盯着她的眼睛，“那你袖口沾着的药渣，还有身上的檀香味道，怎么和那个买‘牵机引’的道人一模一样？

而且我昨天去破庙看过，那里只有佛香灰，没有这种带着苦杏仁味的暗红色粉末。

”柳如烟的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沈万山见状，突然从柜台后抄起一把剪刀，朝着我刺过来：“你别逼我！再逼我，我就对你不客气！”我侧身躲开，剪刀刺在了货架上，挂在货架上的戏服被划开了一道口子，从里面掉出来一个锦盒。我弯腰捡起锦盒，打开一看，里面装着的，正是林生房间里那种刻着凤凰纹的木盒，盒里还残留着少量麝香，以及一点暗红色的粉末。“沈老板，现在你还有什么话好说？”我将锦盒放在柜台上，“这木盒里的麝香，和回春堂丢失的雪山麝香一模一样，粉末也是掺了鹤顶红的剧毒。

林生是不是因为发现了你偷麝香的秘密，才被你杀人灭口的？”沈万山的身体晃了晃，差点摔倒。柳如烟见状，突然跪了下来，眼泪瞬间流了下来：“不是的，苏姑娘，不是沈郎杀的人！是我……是我不小心推了林生一下，他才摔下台阶的！

”3 柳如烟的坦白柳如烟跪在地上，肩膀不停地颤抖，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将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三天前，沈万山让柳如烟去回春堂找林生买麝香，说是要给她调理身体。可柳如烟到了回春堂后，却发现林生正在偷偷检查一批麝香，还拿着一个刻着凤凰纹的药罐，嘴里念叨着“怎么会掺了鹤顶红”。柳如烟心里慌了，她知道沈万山买麝香是为了做坏事，怕林生发现秘密，就想上前阻止他。

两人在柴房门口争执起来，柳如烟不小心推了林生一把，林生后退时踩空了台阶，摔了下去。

柳如烟吓得魂飞魄散，她蹲在台阶下，探了探林生的鼻息，发现他已经没气了。就在这时，她看到林生的手里攥着半块青瓷碎片，掌心还沾着暗红色的粉末，她怕别人发现线索，就想把碎片拿走，可林生的手攥得太紧，她只扯下来几根银丝线，还不小心将自己的银簪掉在了柴房里。“我真的不是故意要杀他的！”柳如烟趴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我只是怕沈郎的事情败露，才不敢把真相说出来。沈郎买麝香，是为了给知府大人送礼，知府大人说只要沈郎帮他办好这件事，就给他升官发财。

”知府大人？我心里咯噔一下。三年前父亲被定“通敌叛国”罪时，负责审讯的正是润州知府。难道父亲的冤案，和知府有关？“柳姑娘，你说的是真的？

”我扶起柳如烟，“沈万山买麝香是为了给知府送礼？那他有没有说，知府要麝香做什么用？

还有，那个买‘牵机引’的道人，是不是和知府有关？

”柳如烟摇了摇头：“我不知道知府要麝香做什么，沈郎从来不肯告诉我。

不过前几日我在破庙里遇到过那个道人，他穿着灰袍，手里拿着一个刻着凤凰纹的瓷瓶，说要和沈郎谈一笔生意。我听到他们提到了‘影卫’和‘密信’，还说要在三日后的晚上，在回春堂后院交易。”影卫？密信？我突然想起父亲临刑前说的“查凤凰瓷”，还有林生书页里的符号纸条。难道凤凰瓷里藏着影卫的密信，而知府和沈万山，就是为了夺取密信，才杀死了林生？就在这时，沈万山突然从后门跑了出去，他一边跑一边喊：“柳如烟，你这个叛徒！我不会放过你的！

”我和老杨老杨此时已经赶到绸缎庄立刻追了出去，可沈万山跑得太快，转眼就消失在了巷子里。老杨看着沈万山消失的方向，皱着眉说：“苏姑娘，现在怎么办？

沈万山跑了，线索就断了。”“线索没有断。”我拿出柳如烟提到的符号纸条，“柳姑娘说那个道人手里拿着刻着凤凰纹的瓷瓶，而林生的木盒里有凤凰瓷碎片，书页里还有影卫的暗号。我们只要找到那个道人，还有凤凰瓷里的密信，就能查清真相。

”我让老杨先将柳如烟带回仵作房，仔细询问她关于道人和破庙的细节，自己则带着青瓷碎片和符号纸条，去了守备府。润州守备李诚是父亲的旧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