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霓虹下的告别七月流火，连风都带着灼人的热度。市中心最大的那块电子屏，以及环绕着它、鳞次栉比的无数广告牌，此刻同时熄灭了三秒。黑暗短暂，引得街边行人纷纷驻足，好奇地仰望。三秒后，绚烂的霓虹重新点亮，汇成同一句铺天盖地的宣言，以一种近乎蛮横的浪漫，侵占了所有人的视野——“祝江晚星生日快乐——顾沉舟”光芒流转，将那个被无数女人羡慕的名字映得璀璨夺目，几乎要灼伤人的眼睛。

街头响起小小的惊呼和兴奋的议论。“又是顾少的手笔！”“江晚星上辈子拯救了银河系吧？

”“七年了，还这么腻歪，真是……”全城都在为这份昂贵的、属于顾沉舟的浪漫侧目。

手机在掌心震动不休，不用看也知道是哪些艳羡或打趣的消息。

我坐在医院走廊冰冷的长椅上，消毒水的味道丝丝缕缕钻入鼻腔，压得人喘不过气。

指尖是凉的，隔着薄薄的病号服，能清晰触摸到身体内部隐隐散发的、属于癌细胞的冰冷钝痛。明天是第一场硬仗，切除手术。

医生拿着片子的表情还很轻松，说着“发现不算晚”、“成功率可观”，但每一个字落在我耳里，都重若千钧。成功率可观，意味着仍有失败的可能。那失败的概率，对于躺在手术台上的个人而言，就是百分之百。

视线掠过窗外那片由顾沉舟制造的、喧嚣鼎沸的浪漫，心里却荒芜得听不见一点回音。七年，足够让这种昂贵的仪式变成一种习惯，一种标榜“顾沉舟所有物”的习惯。

但医院的白墙比任何教堂都更能聆听祷告，也更见证虚伪与苍白。我关了手机，世界瞬间清静。只剩下走廊尽头的钟，滴答，滴答，切割着所剩无几的时间，每一秒都像踩在心上。麻醉师最后来确认签字，语气温和却公事公办。我捏着笔，名字写得有些飘。“家属呢？需要知情同意……”她翻着文件，随口问。笔尖一顿，墨水在纸上洇开一个小小的蓝点。我抬眼，声音平静得自己都陌生：“没关系，我可以自己签。我知道所有风险。”麻醉师看了看我空无一人的身旁，又看了看我过于冷静的脸，没再说什么，只是眼神里多了点别的什么。是怜悯吗？我不需要。

被推进手术室那条长长的、泛着金属冷光的通道前，鬼使神差地，我又打开了手机。

忽略掉潮水般涌来的祝福通知和几个来自顾沉舟的未接来电，手指自有主张地，点开了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朋友圈。最新一条动态，在一分钟前。没有文字。只有一张照片。

一只骨节分明、腕上戴着那只我挑了很久才买到的限量款手表的男人的手，属于顾沉舟，正被另一只涂着精致裸粉色指甲油、纤细白皙的手拉着，指尖被迫抚过一片洁白繁复、缀满细碎钻石的婚纱裙摆。

背景是某家需要提前半年预约的高端定制婚纱店，水晶灯流光溢彩，将一切渲染得梦幻而不真实。配图下方共同好友的评论跳得飞快：“哇！

顾少这是要好事将近？恭喜恭喜！”“这婚纱是Vera Wang的今年高定吧！

薇姐身材真好！”“什么时候喝喜酒啊？@顾沉舟”他的回复混在其中，是一个系统自带的、毫无温度的[微笑]表情。世界的声音潮水般褪去，嗡嗡作响，最终只剩下心脏监测仪被拔掉后那种尖锐又空茫的长音。冰冷的造影剂似乎还在血管里流淌，此刻彻底冻结成冰，锋利的冰碴刮过五脏六腑，攫取掉最后一点温度。原来心痛到极致，是感觉不到痛的。只是一种彻底的虚无和荒谬。原来，他昨天电话里语气匆忙说的“晚晚，明天有个极其重要的跨国会议，关乎下半年集团战略，我必须亲自出席，你的生日我晚上补过，乖”，那个“重要会议”，是陪别人试婚纱。原来，七年的重量，比不上一片轻飘飘的、属于别人的纱。“病人心率异常！血压下降！”有人在我耳边惊呼，声音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但我已经听不清了。冰冷的麻醉气体涌入面罩，像一场迟来的、隔绝一切痛苦的慈悲，将我彻底吞没。也好。黑暗彻底降临前，我扯动嘴角，试图给出一个嘲讽的笑，却不知道成功了没有。就这样吧。顾沉舟。再见。

2 重生之刃……手术比预想中更艰难，时间拉得很长。恢复期漫长而折磨人，像是在地狱边缘走了一遭又勉强被拉回人间。化疗的副作用一次次将我打入深渊，呕吐，脱发，浑身剧痛，感官变得迟钝，口腔里永远弥漫着古怪的铁锈味。

每一次我觉得自己快要撑不下去的时候，眼前就会闪过那只手，那片刺目的婚纱，还有那个[微笑]的表情。恨意是比爱更顽固的东西。

它成了支撑我一次次从虚脱中挣扎着爬回来的唯一养分。我要活着。我必须活着。

不是为了他，而是为了彻底告别有他的那个世界。期间，顾沉舟的消息断断续续发到我另一个旧号码上，那个号码被我扔在了病房抽屉最底层，偶尔一次打开，信息堆叠如山。“晚晚，在忙一个重要的跨国项目，关机了几天。

刚下飞机看到信息，你生病了？严不严重？哪个医院？我马上过来。”——发送时间，在我手术后的第三天。“别闹脾气，告诉我位置。我很担心。”——第五天。“江晚星，回话！你到底在哪？”——第七天，语气已经染上他惯有的不耐。“行了，我知道错了。

生日那天没陪你，是我不对。但你也知道公司那时的情况，林家那个项目对我们有多重要……别任性，好好治病，病好了带你去欧洲散心，你不是一直想去阿尔卑斯山脚下住一段时间？”——第十五天，试图安抚，却连我生的是什么病都没问，或许在他想来，不过是着凉发烧或者女人家的小毛病。

“江晚星，我的耐心是有限的。你还要闹到什么时候？赶紧回来。”——一个月后，一条语音，背景音嘈杂，夹杂着清脆陌生的笑声，他的声音带着醉意和被拂逆的不悦。

我听着那条语音，声音外放，在空荡的病房里显得格外清晰。听完，按灭屏幕，对着窗外一株在秋风中挣扎的枯败藤蔓，轻轻笑了笑。然后，将那个旧号码卡取出，掰断，扔进了垃圾桶。拉黑了他所有的联系方式，等同于将过去的七年，彻底扔进了回收站，清空。

重新活过来的感觉很奇怪。像隔着一层毛玻璃看世界，一切喧嚣、色彩、悲喜都被过滤了，变得安静、疏离、模糊。我不再是以前的江晚星，那个以顾沉舟喜悲为整个世界的江晚星。

我给自己改了个名字，叫江南。母亲的姓氏，加上我名字里唯一保留的一个字，凑成一个全新的、与过去彻底割裂的身份。

家族早年置下的一些未曾被顾沉舟知晓的隐秘资产，被我陆续低调变现，连同这些年我凭借在他身边所学，暗中经营的一些独立投资所产生的收益，汇成了一笔不容小觑的启动资金。顾沉舟教过我很多，如何精准判断市场风向，如何雷霆手段打击对手，如何利用规则和人心牟取最大利益——他曾经搂着我说，要把我培养成最能匹配他的女人。以前学这些，是为了更好地站在他身边，替他分忧，共享荣耀。如今，刀锋淬炼已成，却只想调转刃口，对准他曾引以为傲的帝国。商场如战场，我蛰伏，沉默地观察，像一个最有耐心的猎人，等待着我的时机。然后，在他某个因为与新欢蜜里调油而稍有疏忽的领域，迅疾出手。几次漂亮的抄底和反收购，快、准、狠，打法带着一股不要命的疯劲和近乎冷酷的精准，让“江南”这个名字渐渐在圈子里有了分量，引起了窃窃私语和高度警惕。很累。

身体尚未完全恢复，每次高强度工作后都像被彻底抽空，需要很久才能缓过来。

但看着属于我自己的、干干净净的商业版图一寸寸垒砌，那种彻底的掌控感，是靠在顾沉舟怀里当金丝雀时从未体会过的坚实和自由。期间，关于顾沉舟和他新欢——林家千金林薇的消息，时不时登上娱乐财经版块的头条。

他们并肩出席慈善拍卖会，顾沉舟以天价拍下一幅名画博美人一笑；他们十指相扣去看私人画展，被狗仔拍到对视瞬间，眼神“拉丝”；他们共同出席商业晚宴，林薇佩戴着疑似顾家传家宝的翡翠项链，笑容得体，俨然女主人的姿态……报道用词极尽奢华：“佳偶天成”、“强强联合”、“羡煞旁人”。

媒体提起我，用语渐渐从“顾少的神秘正牌女友”变成“疑似前任”，再变成“七年终究错付的灰姑娘”，甚至有些小报开始恶意揣测我是否“拿了天价分手费黯然离场”。我只是看着，内心再无波澜。甚至能就着那些报道，平静地喝完一杯调理身体的中药。死过一次的人，看什么都淡了。除了……我应得的东西。不只是金钱，还有尊严，和往后彻底由自己主宰的人生。时机在一个顶级的慈善晚宴上到来。我拿到了邀请函。

以“江南”的身份。3 江总归来……宴会厅衣香鬓影，水晶灯的光芒碎落在晶莹的香槟塔上，流转生辉。我穿着一身剪裁极尽利落的黑色丝绒长裙，衬得肤色愈发冷白，妆容精致，恰到好处地掩去了所有病容与憔悴，只余下沉稳冷冽的气场。

裙摆一侧开衩，行走间隐约可见康复后坚持锻炼形成的流畅腿部线条，柔韧而充满力量感。

我的出现，吸引了不少目光。探究的，好奇的，惊艳的，也有少数知情人带着怜悯或看好戏的意味。我视若无睹，端着酒杯，与几位刚达成合作意向的伙伴从容应酬，谈笑风生，语气平和却自带锋芒。

直到入口处一阵细微的骚动，伴随着更加密集的闪光灯声。顾沉舟到了。

一身Brioni高定西装，衬得他身姿愈发挺拔。

臂弯里挽着巧笑倩兮、一身珠光宝气的林薇。她显然很享受这种众星捧月的时刻，视线不经意地扫过全场，带着属于胜利者的审视与隐隐的炫耀。他的目光，几乎是立刻就越过了攒动的人群，精准地落在我身上。那一瞬间，他眼底掠过清晰的错愕，甚至来不及掩饰。随即，眉头蹙起，是一种被打乱了节奏的不悦和诧异。

他几乎立刻松开了林薇的手，下意识地就要朝我走来。林薇脸上的笑容僵住，下意识地抓了一下他的手臂，却抓了个空。镁光灯开始微妙地更加疯狂闪动，嗅觉灵敏的记者们像闻到了血腥味的鲨鱼，悄然围拢过来。他停在我面前，距离近得我能闻到他身上熟悉的、曾经令我迷恋的雪松香调。如今只让人觉得窒息。

他眉头微蹙，打量着我比以往清瘦许多却更显棱角的脸庞，语气是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急促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晚晚？你这段时间去哪了？

病了怎么不告诉我？电话也打不通……”林薇紧跟过来，重新用力挽住他的手臂，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西装面料里，脸上却带着柔婉的笑，声音细软却带着清晰的刺探：“沉舟，这位是？不介绍一下吗？”顾沉舟像是没听见，